第66章
乌惊朔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扬声喊道:“辞雪,辞雪?陆辞雪!在不在里面?应一声。”
陆辞雪低头盯着空无血迹的地面,像是还沉浸在迷惘之中。
那些升腾的水汽雾气好像全部钻进了他的脑子里,蒙住他的中枢神经,断绝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陆辞雪像是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茫茫然在原地打转,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觉醒来家没了,大人也没了。
他固执无比地站在原地,好像这样一直等下去,就能等到幻觉消失,就能重新看见躺在冰棺里的乌惊朔一样。
然后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便长驱直入地插了进来,直直地破开迷雾,钻入了陆辞雪剧痛的识海之中。
他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点着掌中火摸索前来,雪白的长发散漫松垮地束在脑后,容颜宁静美好。
这道身影一出现,便凭空驱散了所有的迷雾,陆辞雪睁大大眼眸,手脚僵硬地钉在原地,恍然看着那人进来牵着他慢慢走了出去。
耳边的膜一点点被熟悉的声音磨开,他终于听清楚了周围的声音。
那是大人无奈又温和的嘀嘀咕咕:“真拿你没办法。我就走开这一次,一会没看你就跑了,还怪会挑时候的,辞雪。”
第50章
医修们见乌惊朔把人好好地牵回来便放心了, 自觉地避了嫌,离开前还把门带上了。
陆辞雪僵硬着身体,任由乌惊朔带着他往里面走。
他脑子好像彻底卡死了, 在异常真实的触感之下一点都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不敢大力, 生怕怕眼前的人吹跑了。
乌惊朔把人按回床榻上, 观察了一会恍如梦游般的陆辞雪,低声说:“医修们说你识海神魂有损,伴有严重的癔症。怎么不和大人说?怕大人骂你吗。”
陆辞雪微微仰着头,一双漆黑幽然的乌瞳一错不错地盯着乌惊朔。
乌惊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陆辞雪的眼神迟钝地落了下来,然后伸手抓住了乌惊朔的手。
他好像在犹豫一些事情,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乌惊朔。
见乌惊朔没有把手收回去的意思,于是慢吞吞地把着乌惊朔的手,垂着眼眸低头贴在了乌惊朔温热的手心里。
看得乌惊朔心又软又痒。
他也没收回手, 在陆辞雪面前半蹲下身, 好笑道:“辞雪, 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这次陆辞雪凝视着乌惊朔, 答得很快:“大人。”
这一声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陆辞雪终于会说话了, 直勾勾地盯着乌惊朔, 又沙哑地唤了一声:“大人。”
陆辞雪像是有些无助, 他紧紧攥着乌惊朔的手掌, 茫然无措道:“大人, 您的身体不见了,冰室也空了。我找不到您。”
乌惊朔失笑道:“我不是在这吗辞雪?你再好好看看。”
陆辞雪盯着他看了良久,又重复了一遍:“大人, 我把您弄丢了。”
乌惊朔叹了一口气,道:“又把我当幻觉了?”
陆辞雪就不会觉得他这个幻觉怪烦的吗,纠缠不休到现在,居然一点也没察觉不对。
乌惊朔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陆辞雪的脸颊,道:“疼吗?”
陆辞雪顺着乌惊朔的力道微微偏了偏头,然后又侧头贴回乌惊朔的掌心,小声道:“不疼。”
不疼就对了。乌惊朔压根没舍得用力。
陆辞雪之前那几次自伤着实吓到他了,事实证明用疼痛来驱除幻觉保持清醒实在是一个不太好用的坏主意,乌惊朔不打算重蹈覆辙。
乌惊朔撑起身来,贴着陆辞雪的手因为他的动作牵动了几下,陆辞雪那边便误以为他要把手抽走,沉默而固执地攥得更紧了。
可怜巴巴的,撵不走,也不让他走。
“好好好,”乌惊朔的确有点抵抗不了,无奈道,“给你给你都给你,都是你的,不拿走。”
陆辞雪猛地抬起头来,乌瞳像是幽潭里落了一滴水,溅起了隐约的涟漪和波光。
大人是一个极其看重承诺的人。
大人答应过他的从来都会兑现,从未食言……除了那次之外。
但那次纯属是他犯蠢,是他杀了大人,所以大人回不来,兑不了承诺,是正常的,是他活该。大人心软又慈悲,留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梦给他,陆辞雪足够满足。
乌惊朔隐晦地瞥了一眼门口,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遮住陆辞雪的眼睛。
小棉花连忙托着煎好的药火急火燎地窜进来,把药放在乌惊朔手边的案桌上,随后完成使命似的迅速隐身。
陆辞雪意识到大人要他闭眼,于是安分无比地垂下长长的羽睫,隐约扫过乌惊朔的掌心,泛起一阵麻痒。
乌惊朔自己抽不开身,只能拜托小棉花把药端进来了,不然陆辞雪这个病情迟早会越来越严重。
他撤回盖住陆辞雪的手就要去端药碗,结果那只手刚拿开没多久,就蓦地又被人抓住了。
乌惊朔回头,看见陆辞雪把他两只手都抓进怀里牢牢地藏着:“?”
陆辞雪不安地颤了颤眼睫,小声道:“您说给我的。”
乌惊朔:“……”
递过去的东西就都是给你的是吧。
乌惊朔那一瞬甚至想不到有什么能反驳的理由,咀嚼半晌发现陆辞雪的逻辑居然还真是对的。
乌惊朔又气又好笑,转念一想,那个温润开朗的陆辞雪会变成如今这样,有他一份功劳,乌惊朔便又哑了。
好笑是真好笑,心疼是真心疼。
乌惊朔尝试和病人讲道理:“能不能先借我一只手,我把药端过来,你得喝药。”
“或者我把那个也送你,”乌惊朔对着旁边的药碗扬了扬下巴,“你自己去端过来喝,好吗辞雪?”
陆辞雪看了一眼黑糊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可疑液体,沉默半晌,抱着自己辛苦得来的两只手拒绝道:“不想要。”
乌惊朔:“……”
乌惊朔气笑了。
他真服了。都这个时候了,陆辞雪居然还这么精。
乌惊朔无奈:“提。”
要什么要求自己提。
陆辞雪稍稍睁大了眼眸,有一种明知大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还是次次都配合的纵容。
这样的把戏陆辞雪已经对乌惊朔施展了许多次了,陆辞雪不怕苦不怕累,更没怕过喝药。
小的时候陆辞雪有一次生病,医药谷给他开的药放了一些奇苦无比的药材,陆辞雪向往常一样端起来就是一口干,结果不小心把自己喝呕了,给乌惊朔心疼坏了。
本来乌惊朔对小辞雪就有求必应,这下更是恨不得有什么捧什么过去。
那之后陆辞雪好像就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原来第一次知道喝药之前能叫苦,原来被苦到了就能讨大人心疼。
小的时候会讨要一个拥抱或者脸颊的亲亲,长大了会向大人讨要一些在家陪他的时间。
这一次,陆辞雪盯着乌惊朔,久久没有作声。
他现在其实能感觉到自己的情况并不太好,最显著的症状就是头疼。
剧烈的疼,自从他从梦中醒来之后就愈发强烈,像是有一把锋利的针尖在脑子里面翻搅。
作为医修,他能大概判断出这可能是因为识海里那条裂缝蔓延扩大了,造成的痛苦便加剧翻倍。
识海是存放神魂最重要的地方,识海受损,意味着神智和清醒会一步步滑入深渊,随着裂缝的扩大而泯灭,最终识海破碎,神智消弭。
陆辞雪清楚自己正在走这个流程,但他实在有心无力。
他看着面前宛如真人的乌惊朔,剩余的理智已经不足以供他思考究竟有没有可能幻梦成真了。
如果陆辞雪有一天真的信了梦能变成现实,那他应该也离彻底疯掉不远了。
于是一些隐秘的心思开始不受控制地浮上来,陆辞雪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庆幸这道大人给他留的幻象温柔得不像样,愿意纵容他所有隐秘的正大光明的小心思,给他一些做什么都可以的错觉。
濒临识海破碎的人没有意志力可言,更何况是对着一道永远能令他沉溺的幻觉。
所以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对吗?毕竟大人说过,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
大人应允过他的。
于是陆辞雪抓住乌惊朔的手,将他轻轻往自己这边拉,随后偏头在乌惊朔的侧脸上软软地亲了一下。
乌惊朔大脑宕机了一瞬。
就亲了一下,陆辞雪不敢再亲了,怕亲多了大人的幻象会被吓跑。
通过叫苦撒娇换来的补偿已经兑现,陆辞雪像是终于得到了极想要的安抚,心满意足地从乌惊朔的怀里钻出,干净利落地把药一口干了。
喝完药,乌惊朔还是宕在原地,于是陆辞雪有一点心虚。
陆辞雪想起大人方才的应允,又觉得自己没错。反正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亲过。
于是陆辞雪重新坐回来,把着乌惊朔的手环在自己的腰后,然后钻进了乌惊朔的怀抱,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