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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7节

  这话真真戳中了眀瑟的痛点,她虽是白家嫡女,却遗传白老爷多些,左右颧骨略显不对齐,皮肤也较其他姐妹为黑。夫君石韫好色,曾多次贬低这副容貌。
  怀珠漫不经心,淡淡剜道:“你急什么?想好这一泼什么后果。”
  她们不都喜欢装一副贤淑小意的模样吗,她们最爱慕的太子哥哥可就在一旁,泼了,太子哥哥可就看出来谁是泼妇了。
  眀瑟隐忍着放下茶杯,忌惮着太子,那些脏话还真收了起来,指责道:“四妹妹,白家待你不薄,你本非白家的种,这么多年白家却养着你和你那野种弟弟,你还不知人伦不敬尊长,当真忘恩负义。”
  怀珠哂道:“不薄?白家把我和弟弟当奴隶使唤,饭不温饱衣不穿暖,动辄打骂,更把我强绑了送去虎狼坑做妾,毁了我一辈子,便是不薄?行了,你费那么大劲儿才做了陆令姜和晏苏荷的走狗,好好稀罕吧。”
  眀瑟又怒又惊,平日白怀珠唯唯诺诺的,白家一介浣衣婢而已,叫她往东不敢往西,今日她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如此忤逆不孝公然怨怼母家,还敢直呼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名?
  台上丝竹声喧闹起来,一场戏正演到关键部分,蹭蹭蹭,咚咚咚。
  怀珠觉得这场戏令人作呕,起身离去无半丝留恋。眀瑟气不过,狠狠踩了脚她曳地的裙摆,欲让她当众裸身,至不济也跌个大跟头。
  怀珠察觉,闪身躲了过去,妙尘师父和养母从前都教过她剑器舞。只是这么一来,香囊里的药丸甩了出去,一颗骨碌碌正好滚到陆令姜脚边。
  场子静了。
  陆令姜和晏苏荷同时回头瞅她们。
  盛少暄皱眉道:“三姑娘,你怎么还和你妹妹顽闹?”
  眀瑟被太子殿下这样盯着,生怕留下刁蛮的印象:“不,不是,她先撒泼的。”
  羞愧欲死地回座坐下。
  怀珠伫在原地,感到了陆令姜目光中无形的压力。她隔着白绫小幅度地揉了揉眼睛,有点疼,也有点湿。
  但妙尘师父总共才给了她十颗药,每一颗对于她的眼睛来说,都是延缓失明的救命药。丢脸可以,却不能丢药丸。
  她不顾面子走到陆令姜跟前,蹲下身子在黑暗中摸索药丸。
  忽感指尖异样,与一柔腻冰凉的手触到,原是陆令姜的手。
  他虽还坐在原座,却微微弯着腰,口型一张一合,似在体贴问是找这个吗?
  一枚小似雨珠药丸,正躺在他手心。
  怀珠气息沉了沉,迅速从他手心撷过。两人呼吸交织,都带着嫩寒的白旃檀香。一起睡得多了,气味沾在彼此身上。
  周围皆朝这边张望,陆令姜还欲留她,她的裙角却从他手心飞速逝去,只剩一阵空荡荡的秋风。
  陆令姜见怀珠面覆白绫,才想起她的眼疾。她本来不用戴白绫的,如今惧光成这样,怕是因前些日的落水而严重了。
  眀瑟细声细气道歉:“太子哥哥,盛哥哥,晏姐姐,四妹妹从小不是在我家养的,野蛮不懂礼貌,还请见谅。”
  盛少暄自是和和气气应了,陆令姜闲闲呷着茶芽,酽酽蒸腾着天缥色的水气。
  晏苏荷瞥见方才陆令姜与白怀珠指尖相触,心里乖乖的,下意识离陆令姜近了些,想挽住他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拂开,疏离冷淡得很。
  晏苏荷失落。表面表现得越不在乎,往往心里越在乎。方才她看得分明,太子哥哥的眼神一直落在白怀珠身上。
  ……
  怀珠从酒楼脱身出来,长长舒口气,才感胸口的堵塞之意渐渐消退。
  画娆正在外等她,担忧地问:“姑娘没被为难吧?”
  怀珠摇头,按照前世推算,过几日承恩寺的佛经会她们会把她叫过去羞辱一顿,再诬陷她推了晏苏荷,给陆令姜日后腻歪她时一个杀她的理由。
  病入骨髓,拔除迫在眉睫。
  她招呼画娆:“走了。”
  先按原计划去香料铺子,买几味制备莲花藏之香的原料。
  怀珠童年美满,幼蒙庭训,在文学、佛法、剑法、香料上均有一定程度的造诣。如今养父虽死,靠着遗下的香方制莲花藏香不成什么问题。
  画娆陪着怀珠,主仆俩买完香料,见怀珠脸色氤氲着一层云,似有隐忧。
  今日在酒楼偶遇了陆令姜,等待她的还不知是什么结果。
  秋雨沾衣,敛了伞刚进一进春和景明院的门,果然见陆令姜正倚在朱漆二色的槛窗边,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似已等很久了。
  闻她来了,他懒懒掀起眼皮。
  第7章
  壁咚
  临近黄昏,半钩月亮挂在苍苍莽莽的天际,洒下黄螺色的光,如漠漠轻烟飘荡在半空。黑暗一刻一刻浓了。
  陆令姜见怀珠回来,揽住她的腰往墙上带。怀珠骤惊,一声“唔”没喊出来,几分失重,绣鞋无力地蹬踹几下。
  画娆呆呆站在外面,“姑娘!”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拖走而无能为力。
  陆令姜去吻她她竟还挣扎,他便固定住了她两只纤纤玉手,垂首再去觅她的唇。刚买的香料悉数滚落,被两人的动作随意踢到一边,差点洒落遍地。
  门没关,外界的潮气溅进来凉丝丝的,雨珠乱似珍珠滚。
  怀珠喉间溢出一丝轻喃,覆在目上的白绫松松坠下,软塌塌绕在脖颈。
  扒开朦胧的眼,她恍恍惚惚能看到陆令姜俊秀清雅的面庞,仙鹤目,三眼白,泪堂的黑痣,眉骨下天缥色的阴影,周身经了潮气的濛濛雨色。
  吻长久得令人恍惚,直至唇上微微红肿,怀珠才找到说话的间隙,皱着眉角:“……你怎么来了,不是朝政很忙吗?”
  这话问得奇怪,刚还在戏楼遇见。
  陆令姜眼神撒着一点亮,刮了下她鼻尖,风流缱绻地笑着:“来陪你上.床啊。”
  语气自然轻松,再正常不过。
  果然方才在太清楼的斯文端方都是装出来的,人面兽.心才是他。
  怀珠一蔑,只想骂龌龊,心涉游遐间,男人已将她平放在被褥上,问:“方才在太清楼,为何一眼都不看我?”
  怀珠消极着,脸色惨白:“避嫌。”
  “避嫌?”他尾音上扬轻轻重复,洋洋洒洒的笑意,“我和你有什么嫌,各自都是清清白白人。”
  十样锦混色白裙已掀到腰际,双膝顺理成章分开,接下来发生什么心照不宣。
  怀珠之前已拒绝过一次,他晾了她五六天,她亦没讨到什么好处。瞧妙尘师父今日意思,似是叫她忍得一时之苦,别打草惊蛇,待日后出囹圄。
  可迎合他……她如何能够?如何跟一个纵容未婚妻狠心下旨“妾室粘人,一条白绫,了结干净”以及“因晏姑娘有孝在身,才暂时要了你解解闷”的人如胶似漆?
  怀珠终拗不过内心情绪,撂下衣裙,语气极冷一句:“陆令姜,我不愿意。”
  咬着牙关,眼尾泛红,起身睃到牙床角落去,动作没沾一丝温情味儿。
  她甚少直呼他的大名,陆令姜刹那间感到违和,停下动作,柔声缓缓问:“小观音。怎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他欲去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被她粗暴地打掉,警告他:“别碰我。”
  陆令姜哑然,“谁惹我们四小姐了?”
  越瞥着他的风流俊脸越觉得讨厌,怀珠不耐烦,怨毒说道:“我只要你滚开,你耳聋吗?”
  空气忽然安静了。
  陆令姜轻敛双眉,依她所言,下榻站到长窗一边去。菱纱上嵌有牙绯色的吉祥仙桃葫芦纹,密密团团,象征百年好合。
  他深吸口气,盯着不语,也自酝酿片刻情绪才道:“你这几天究竟发什么疯。”
  怀珠将脸埋在膝窝里,瑟缩了下。
  静寂良久,陆令姜几日来氤氲的不安之感达到最浓,她以前会给他雕观音坠,写情笺,粘着他贺生辰,甜丝丝叫太子哥哥,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个滚字。
  天底下就她敢对他说滚。
  她在无理取闹什么。
  要失去她的既视感,令他微微心烦。
  他一直待她很好,耐心熨帖,从前她提的条件他没拒绝的,这次她未经报备偷跑戏楼被他撞见,他亦半句重话未责。
  可如今,她梦里对他说不共戴天,醒着再三拒绝他,把他当仇人。
  窗前隐约见冥色的远山,醽醁的柳枝,景致越看越衰败。凉风裹挟雨点,吹散他的发丝,露出他一对冰凉恶毒的上三眼白。
  他忽然回头扫她。半具身子埋在被褥中怀珠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激灵。
  陆令姜见此神色顿时淡了,踱回去道她身畔,抬起她的下颌:“呦。脾气长了,怎么就碰不得你了。”
  怀珠心冷,陆令姜黑暗压抑的目光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种轻慢态度令她双膝微微发软,想起前世被他操纵的恐惧。她越是抵触,他越要与她罗裳挨蹭,耳鬓厮磨,看看卵能不能击得过石。
  她神志骤然清醒几分,陆令姜的指尖缓缓触到她唇畔,伸了食中二指出来,骨节分明,又长又皦白的颜色,语气淡淡道:“来。你知道怎么做,我教过你的。”
  怀珠抵触,知道他在惩罚她。僵持片刻无可奈何,抓皱他的衣袖,眼尾红着:“殿下,我错了,您不要这么对我。”
  他道:“错了?”
  怀珠道:“嗯,错了。”
  他打量半晌,才见宽容之意,乜着她:“那你错哪儿?”
  怀珠没正面答,只道:“殿下抱抱我。”
  陆令姜轻薄地滑了滑她喉,察觉到她叫的是疏离的“殿下”。称谓的变化他数日前就已察觉,此刻不悦,直接点出:“你以前叫我太子哥哥。”
  怀珠低声道:“我和家中姐妹都长大了,不好再没规矩。”
  这借口说得严丝合缝,陆令姜一默,其实他有点喜欢她跟个小尾巴似地那样甜甜叫他,尊不尊卑的有什么所谓。
  “你说说,为何会出现在太清楼?”
  怀珠唇角翕动了动:“因为想看戏。”
  他道:“那为什么在二楼雅间,封闭小空间看得到戏吗?”
  眉间有些不一样神色。
  怀珠仰起头,嗔怒反问:“您为什么非要逼我,刚才看您和晏姑娘在一起那样亲密,心痛得要碎了,才一时忍不住。”
  她后半句已带了哭腔,坚硬的态度是冻的冰,融成寒的水,汩汩流过人心间,让人心酸又怜惜。
  陆令姜闻此神色松泛几分,最近他晾了她多日,还疑惑平日粘人的她怎么半点动静也无,原是偷偷跟踪他来着。否则焉能那样巧,他和朋友去了太清楼,她恰恰也在。
  她原是……吃醋了。
  心绪忽然明朗起来,他撑颐在她枕畔:“想见我,非得去那种地方,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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