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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15节

  怀珠下意识闪避,眼疾也发作起来。
  此时白揽玉被两人动静吵醒,突然见灵堂内忽然多个男子,讶然失色,立即制止道:“你是谁,怎么大半夜闯入我家?”
  陆令姜一滞,认得白揽玉,客客气气致歉道:“叨扰。来吊唁的。”
  白揽玉皱眉,吊唁的客人他都熟,哪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眼见外面森森鬼火,冷月窥人,有谁大半夜的吊唁?
  又见怀珠的一只手腕松松被那人拽着,两人似纠缠不清的样子,莫不是水性杨花的四妹妹在外面的姘.头?
  白揽玉态度坚决:“我不管你是谁,贸然闯进来就是失礼。白家夜里不接待客人,请你先离开,明日正经通报了家室名姓再来吧,四妹妹求情也没用。”
  陆令姜暂时放开怀珠手腕,想解释自己已通传过了,白揽玉却抬高音调:“请立即出去!我家不接待不三不四的姘.头!”
  姘.头?
  陆令姜听着这陌生的字眼,沉了沉墨眉,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不解释了,半垂的三眼白睇着白揽玉,转而问:“白公子。这么多年过去右腿养好了?”
  虽说白揽玉的腿疾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人为何此刻提及。
  “你……?”
  陆令姜一笑,在黑白肃穆的灵堂里显得有些阴森,酂白的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身后的棺材板,语气不失温和地逗了句:“要不再让你养养左腿?”
  白揽玉顿感天崩地裂,断骨剧痛历历在目,这才想起来面前站着的是谁。
  当年白老爷刚刚收养了怀珠和怀安姐弟,石家即上门向怀珠求亲。石家一方面给足了金银聘礼,一方面握着白揽玉科举舞弊的铁证,这门婚事白家必须答应。
  却恰在此时,太子也看上了怀珠。
  白老爷左右为难,知太子一向脾气软仁善心,便动了试探欺瞒的心思,对太子说怀珠已定亲了,不可更改,叫太子不要再执著。
  可第二天,白揽玉就活生生断了一条腿,疼得满地打滚,却不准包扎止血。
  太子当时慢悠悠欣赏着白揽玉撕心裂肺的表情,道:“您家嫡长子贿赂主考官的证据,不单石家有,孤也有。您只顾着女儿嫁得高门,却不顾儿子的性命吗?”
  白老爷惊恐万分,这才知道太子并不如表面那般与世无争,磕头连连:“太子殿下饶命。微臣绝无犯上之意!小女今晚就送到您府上,求您快救救小儿揽玉吧!”
  太子道施施手,随从将血泊中的白揽玉扶起,后者已经奄奄一息。
  起驾后,东宫统领赵溟大人私下对白老爷道:“太子殿下是慈悲,但不要滥用殿下的慈悲。殿下这么多年来只看中过贵府千金,情之所钟不能自已,还请白大人谅解。外面的金银财物,够十里红妆了吧?是按太子妃的品级送的,全都给您当孝礼。至于四小姐,殿下就先带走了。”
  白老爷诚惶诚恐,病床上发高烧的白揽玉也听到了这一切。
  ……
  时隔多年,白揽玉再次见到了太子本人,在一片震惊恍惚中跪下来。
  白老爷此时终于也听见了前院的动静,慌慌张张地奔来,倒头便跪:“太子殿下,您能来吊唁是天大的恩赏,犬子该死!”
  白揽玉右腿隐隐开始疼了,被白老爷勒令谢罪,“草……草民不知太子殿下,有眼无珠,殿下……恕……恕罪……”
  陆令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回头见怀珠玉臂被冻得微微发寒,有些心疼。这尊小观音在他那儿时都当星星月亮供着,回娘家却要受如此欺凌。
  欲扶起她,怀珠却退避三舍,好像陌生人一样,不受他半分好意。
  陆令姜落了个空。
  白老爷着急,自己明明罚的是眀瑟,彻夜跪灵的怎么就变成了怀珠,当下狠狠瞪向白揽玉。白揽玉担心自己另一条腿也被打断,早已惨无人色。
  白老爷连忙解释道:“都是犬子的错,犬子竟敢偏袒微臣那不孝的大女儿,臣立即取荆条来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陆令姜望着怀珠离去的背影,心不在焉:“二十吧,照着右腿打。欺负她是不可以的,以后记得了。”
  白老爷面如土色,打右腿还不再次打折?然终究白揽玉咎由自取,由白家奴仆行刑总比太子殿下的人动手好,当下匆匆领旨,叫家丁将白揽玉拉走了。
  白揽玉完全是吓傻的状态,曾几何时那个卑贱软弱的四妹妹,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全家人的天神。
  ……
  秋节已浓,月冷星寒,夜间白蒙蒙的下了一层雾,雨珠裹挟着小冰碴儿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比寻常下雨分外寒人些。
  陆令姜夤夜来白家一场,罚了人家主人和主人的儿子,闹得鸡犬不宁,自己的良心却一点不谴责。他又不是真的圣人,凭白揽玉那样僭越,没剪了斯人舌头已算皇恩浩荡了。
  他半鞠躬给白老太太上了三炷香,又将挽联和礼钱交予白家,也算全了礼数。
  怀珠方才逃了,下人提了盏挂着丧字的白灯笼,引陆令姜往四小姐的闺房去。
  至门口陆令姜自行敲了敲菱花门,室内漆黑一片,始终不见怀珠出来应答。
  “怀珠?”
  “怀儿。开开门。”
  ……
  “阿珠。我有话和你说,你见见我。”
  薄薄的雪渣儿落在他肩头,很快洇成几小片潮湿。
  陆令姜沉吟片刻,寒鸦色的长睫掩了掩。怀珠这副消极态度令人好生挫败,他总不能在此站整晚,放任她这般任性,一辈子不和她亲近。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濛濛月光散射,垂下一爿寒冷的阴影,显得有几分孤独。
  恰在此时闻隔壁怯生生地开门,一稚气的少年探出头来:“姐……姐夫?”
  陆令姜忽然侧头,见只是个半人高的小团子。这称谓还挺有意思的,他弯腰问:“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叫姐夫?”
  怀安的齐刘海被陆令姜掀了下,愣了半晌,才想起姐姐说过这个哥哥是坏人,立时后退,显露几分畏怯之意:“你个烂人,不许过去伤害我姐姐!”
  陆令姜哑然,伸手去摸怀安软蓬蓬的小脑袋,白净如雪色的长指搭在怀安脖子上,轻飘飘就把他拎了过来。
  “烂人?谁是烂人。”
  乳母战战兢兢立在远处,知这一位是太子殿下,不敢干涉半分。
  白老爷赶来,大惊,急忙要说情,却被两侧卫兵两条画戟叉到了远处。
  怀安拼命挣,眼睛溢出泪来,却无法摆脱丝毫,不屈地瞪着陆令姜。陆令姜薄薄的眼皮眯了下,冷漠疏离的三眼白如猫儿慵懒,没有放人的意思。
  怀珠这时哐地一下打开门,目蕴怒色:“松开我弟弟。”
  她一说,他本能地照做了。
  怀安如遇救星,哇地哭出来,扑到怀珠腿边。怀珠怨然剜着他:“太子殿下连小孩子也要欺辱吗?”
  陆令姜缓缓站起,终于得见怀珠,那些玩味和浪.荡都收起,正色道:“你别误会,我没把他怎么。”
  怀珠道:“你没把他怎么他会哭?”
  陆令姜道:“我只揉了下他脑袋。”
  怀珠冷冷道:“你的话我半字不信。”
  陆令姜默了一息,问:“怀珠,我还想问问你怎么教育孩子的,明明一开始是姐夫,为何变成了烂人,嗯?”
  在她心里,就把他当成烂人?
  说实话听孩子叫姐夫的刹那,他心里暖暖的,可随即那句又让他心猛然一刺。
  她满心关怀这没血缘关系的弟弟,却对他这最亲近的枕边人背刺腹诽。曾几何时她热忱黏在他身边,也对他说“太子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要你陪陪我”。
  怀珠抿了抿唇静默,没什么好解释的,领了弟弟要回头关门。
  陆令姜却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回到自己怀中。
  “你跟我来。”
  第16章
  挽留
  陆令姜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到白府后园的寤园柳淀之间,这处月光最盛,秋水白而冽,泠泠瑟瑟,是处天然的好地方。
  他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两把长剑,兴致蓬勃地试试剑锋,将其中一把交给怀珠。细雨迷蒙,宽阔的四角亭可遮风挡雨。
  她在前,他在后。陆令姜依依引导她用剑尖在半空滑出一个弧度,招数似曾相识,笑吟吟道:“小观音?记得咱们以前互相比划吗?”
  怀珠的养母秋娘从前是勾栏的舞姬,最擅剑器舞。怀珠曾为陆令姜自创过一套剑法“一剑钟情”——即舞到最后恰好能甜甜蜜蜜地跌在他怀中撒娇,亲吻到他,死缠烂打不厌其烦,小女儿家的把戏。此刻他带她挽的,正是那招“一剑钟情”剑法。
  怀珠微有所感,剑柄自主转动两下,却不是跟随陆令姜的动作来的。剑尖交织,仿佛蕴含别样的情绪。两人曾经那些美好记忆,鲜活地浮在眼前。
  一剑舞罢,陆令姜贴身啄了啄她的额头,含笑捻着她微翘的朱唇,一双温情脉脉的仙鹤目中清晰地倒影着她的身影。
  “……你编的剑法很好啊,但其实不如两把剑,一支一见钟情剑,一把相逢恨晚剑。我们一见钟情,也是相逢恨晚。你送我一见钟情,我送你相逢恨晚。怀儿,咱们的感情从来不是没有回声的。”
  回忆他初次看到那张《鱼篮观音图》,的的确确觉得惊为天人,一见钟情。
  见她没甚反应,他又放下剑,郑重其事地竖起右手三指,祈饶服软说:“好啦,我发誓,我以后不再见晏苏荷。若再惹你生气,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你便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唇角带笑,长目潋潋,亮得像星星。
  她那日抛下恩断义绝四字就走了,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真真令他五味杂陈,今日他正式向她道歉,也是第一次正式挽回她。
  后园夜景极美,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他的道歉够诚心,气氛也甚暧暧。观怀珠,她眼神迷离着,倒不像刚才那般坚决拒绝。
  陆令姜感觉有戏,缓缓站起身来,垂下头,像小心翼翼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记缱绻的吻将落在她牙绯色水润的唇间——他们的重归于好之吻。
  怀珠却侧头避开了。
  她生疏道:“我还有重孝在身,不能侍奉殿下,还请殿下找别人解决。”
  腰间的白麻腰带,分外灼人眼。
  陆令姜的希望骤然消散,小心经营的氛围被她一句话打碎,心头又酸又颤。
  解决?难道在她眼里,他脑子里只会想这些?
  联想起她教她弟弟的“烂人”,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顿了顿,没说什么,雨纷纷扬扬逐渐变成了雪糁儿,空气异常寒冷,凉得人心也寒。
  自从落水以来,她那双生病的漂亮眼睛总是氤氲着一团雪雾,令人难以捉摸。
  凉亭四面透风,久待容易着凉。
  陆令姜独自干巴巴会儿,有点落寞,笑也不太能笑得出来,自顾自找话道:“那。今日也为你祖母尽过孝了吧?白家人那样欺负你,咱们一会儿直接回东宫去。”
  怀珠秀眉微蹙:“我不。”
  陆令姜气窒,三番两次被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不?你再说一遍。真要和我恩断义绝吗,你为何这般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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