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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16节

  怀珠慢声问:“你逼我?”
  她不冷不热的从容和疏离,让陆令姜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拍拍她的脸蛋,笑,神色却罩着一层鸭蛋壳青色,比月光还淡的忧伤:“没有……哪敢呢。若我现在真想要你的话,也可以的。你不说我老想着那事么,确实。这么多日没碰你,很是思念。小观音。”
  最后三字咬字有些重,掌心的温度在她颊畔游走,充满暗示意味,气息胶着。
  怀珠眼神几分冷,欲骂他无.耻,也实打实感受到了危险,他虽仪态举止翩然斯文,却并不表里如一。
  他有权,有人,而她处于多大的劣势——柔弱的身子骨,见风使舵的娘家,甚至女子这层身份就是天然的束缚。
  也是她太傻太天真,竟直直白白和他说出了断绝之语,以为能博得什么。
  “……不住在东宫。”
  她思忖片刻,退步道,“我的意思是,不住在东宫,你先让我住在春和景明院,行吗?”
  陆令姜问:“为什么?”
  怀珠不想回答,随口敷衍道:“因为你还没娶太子妃,先册封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他不喜不悲唔了声:“我说了,你不喜欢晏家,我就不会聘晏家。”
  怀珠道:“那换一个主母呢?就会有什么变化?外人现在看我虽是美女,但我很快会人老珠黄的,你只是现在上头,不会一辈子喜欢我,到时候你和你真正的太子妃相伴,只会觉得外人碍眼。”
  话平平静静,并无怨妇的哀伤之意,陈述一个事实。自从说了那句恩断义绝后,她对他好像真的放下了。
  陆令姜问,“你怎么知道?”
  怀珠声音微微尖:“我就是知道,我经历过。”
  陆令姜缓慢迟疑:“……经历过?”
  怀珠察觉失言,道:“梦里。”
  说罢话头骤停,耷拉着眼皮,疲累的容色,一副久病之貌。黯然神伤,并不似是装的。
  亭外枝柯间随风摇曳的枯叶,仿佛雨夜里的哭声。
  好像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头。
  陆令姜微微心软,想起近来自己也时常噩梦缠身,感同身受,松开了她:“不会的,别杞人忧天。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他是浸淫在温良恭俭让中长大的,自幼仁义礼智信,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为了在波诡云谲的朝廷上站住脚,从没做过任何叫人拿住把柄的事。
  唯一一次越雷池,便是强娶了她。
  怀珠淡淡问:“喜欢我?殿下,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现在这张脸。忘记告诉你我其实很快会瞎的,没法在榻上侍奉您,也没法讨您开心。”
  他尝试笑着逗她:“我不会让你盲的,定会……”
  怀珠打断:“那殿下,您知道我这是什么病吗。”
  陆令姜一凝,那日郭御医只说是很严重的眼疾,却没说具体病症的名称。
  怀珠替他答道:“绝症,眼盲的绝症。天生的,您以为买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大美女赏玩,其实是假货。”
  他登感血撞心头,被她这话伤得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扎进心口,下意识捂住她的双唇,嗓音颤颤,难以置信:“住口……你说什么。什么假货不假货的,你这样是贬损我还是伤你自己。”
  怀珠被他一捂亦有异样,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好像都是一种暧事,他和她从前的关系确实是特别亲近的。
  两人对视,眼神拉丝,风花雪月。
  他们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均有些生理性的脸红。却真的只是生理性的,半点不甜蜜。
  这座四面透风的凉亭,雾蒙美丽的夜色,一双代表了情意的长剑,好像都失去了原本鲜活的意义,变得枯萎黯淡。
  隔了良久,陆令姜才缓缓放下捂她嘴的手,在鹅颈长廊边坐下,拽住她一截海天霞粉的披帛,捻在手心中玩赏:“……我并非要逼你,只因从前没将你的位份给到位,惹你伤心了,怕重蹈覆辙,这才执意请你到东宫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我不同意分开。”
  什么他都能帮她解决。
  只要她不离开他。
  他仰起脑袋来窥她的神色,虽笑,十分忧郁。怀珠藏匿着情绪,只看到他脖颈间一道又长又深却长好了的伤痕。
  她侧过头,又躲。或许真有心事,但她显得不那么在意,也不紧迫。
  云淡风轻,无所谓,冷冷默默。
  总之,眼里没他这个人。
  陆令姜心痛,她身上那种陌生感越来越强烈了,隔阂感也越来越大了。这种情况让他心慌,仿佛他将要抓不住她了。
  他将吻衔在手中她那一截披帛上,再度尝试挽留:“怀珠,这世上我是你最亲的,你也是我最亲的,我们之间不要藏秘密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谈?”
  纵使她决心要和他分开,判他死罪,也总得让他明明白白知道罪名是哪条,她可知道恩断义绝四字有多伤人心。
  他不相信她真想和他分开,他们明明之前还如胶似漆的好,她说的一定是违心话,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都再三挽留了。
  怀珠却不欲再纠结,闪身将自己的披帛扯开了,不咸不淡道:“我可以回去,但让我过完了祖母的头七。”
  陆令姜立即应承:“可以。”
  紧追着问:“那过完了你祖母的头七,你愿意去东宫了吗?”
  怀珠道:“还是春和景明院吧。”
  陆令姜略一沉吟,他们的从前,总在那座不大却温馨的小别院中。
  她死活不愿去东宫,是……念旧吗?
  怀珠亦漫不经心地想起,他曾经和她说的话。
  ——“小观音,下雨了。我将春和景明宅邸给你住,正临邑多雨,潮湿阴冷,才更盼望着与你春和景明。”
  她以为他把春和景明院给她住是恩宠,实则只是她贱入不得东宫。又因她困居别院,后来他嫌她黏人时,也没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人人只骂她爬太子的榻,临死前更没人能救她。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人话头尽了,仿佛隔着一层天然的屏障,戏谑与缱绻早已不适合二人。
  怀珠随意将剑丢下,发出哐啷轻响。昔日情致缠绵的一剑钟情,现在却比灶炉的灰还冷。她理了理衣衫,并无在亭中与他多淹留之意。
  陆令姜拖着尾音:“别走啊,陪陪我。”
  她似没听见,背影走到连廊的拐角处,才顿了顿,余光似瞥见远处还站着披坚执锐的卫兵,这里明明是白家的内宅。
  “太子殿下弄这么多卫兵守着,是保护还是监视?”
  陆令姜哑然,他是做了噩梦,梦到她有危险才派人保护,哪里有监视之意。然细想梦并没什么可信度,何苦惹她烦恼。
  他讨饶的笑:“好的。你不喜欢,立即撤掉。”
  她许是点了下头,但连个谢字都没说,纤薄的身影就要闯进雨中。
  陆令姜连连提醒:“陪我的呢?”
  叫他撤了卫兵,就没下文了?
  见怀珠很快消失了,他起身快走了两步追到她,拽住手臂,孟浪笑着要将她打横抱起,“好啦……”
  却忽闻哐啷的脆响,一物从她衣袖中摔下,落在湿淋淋的长廊,是只瓷秘色的观音坠。
  两人同时都怔了。
  第17章
  嫌弃
  怀珠下意识去捡,陆令姜却先行弯腰捡在手。这坠子乃许信翎所赠,她搁在身上一时忘记放回去。
  怀珠内敛地垂下头,屏住呼吸。
  却闻他道:“送我的?”
  怀珠怔怔。
  ……原来他前几日也逼着她重雕一个观音坠子来着,她早忘九霄云外去了。
  他迟疑:“不是么?”
  细细端详,但见坠上菩萨眉如小月,玉面生喜,右手结缘印,左持白莲花的样子。略去摔碎的那一角不提,姿态惟妙惟肖,不知要花多少心血,费多少眼力才得雕成。
  怀珠闭上眼睛:“是。”
  陆令姜微微喜熨,这观音坠仿佛真破除了他的烦恼障。彼时他不过随口和她一个玩笑,她也如此认真。
  又见玉摔坏了一个角,贻有微憾,几分怪罪自己,同时也怪罪怀珠。明明她心里还有他,却嘴硬说分开,暗地里藏着掖着礼物。
  当下心头涌起怜惜,音调柔软道:“小观音,你真是最守信的一位小观音。眼睛病成这样,还做这样细致的雕活儿?告诉我是不是在外面街上买来的,应付我?”
  怀珠轻轻抖动着浓密的睫:“我……”
  陆令姜不等她回答就啄啄她的朱唇,停一停,忍不住又啄一下,旖旎笑道:“如何有关系,你愿意给我买也是心意,我皆视若瑰宝。你的眼睛不好,不能太费眼的。”
  怀珠嗯了声,有点发虚。
  避开他的吻,“殿下喜欢就好。”
  陆令姜期待她也对他笑一笑,得到的却是她擦嘴的动作,好像自己多脏似的,多僭越,没经她同意就冒犯地吻她。
  他还没被人这般嫌弃过,尤其是她。
  心里咯噔一声,沉甸甸坠了下去。
  平常最亲密最熟悉的举动,如今做起来却分外失礼,犹如侵.犯。
  他的唇格外火烫,不自在地抿抿,尴尬和丢人弥漫在空气中。
  两人面对面静默着,各自揣有心事。
  怀珠察觉再和陆令姜共处下去,非得露馅儿不可,便推脱家中还有丧事:“夜已深了,我先回去,殿下也请回吧。”
  陆令姜右眼又一跳,明明她刚巴巴送自己坠子,难道连他几句热乎乎的夸奖之语都不听就冷冰冰地要走吗?一前一后冷热对比太过强烈,坠子都不像她真心送的。他说什么话,她似根本不在乎。
  可她以前做了什么丁点得意事,都会缠着他手臂,两只眼睛熠熠瞧着他,又撒娇又浪,非得磨他和她厮磨一般才罢休。
  陆令姜那点子欣喜烟消云散,酸涨感盈满整个胸腔,强撑着笑:“你——”
  但见她神色冰冷漠然,一副诸事不萦于怀的样子,不用说话就生生把他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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