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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17节

  他唇角的笑容渐渐也凝固了,今夜他注定不能和她共寝的,多蹉跎也无用,依言点头:“好吧。”
  怀珠敛一敛衽行礼。
  陆令姜似有所失,总觉得缺了大块东西,想抱一抱她再和她分开。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得还能再站下三四个人,空荡荡地吹着凉凉的秋风。
  他垂垂眼,刚伸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缩回。
  两人一个走,一个停驻在原地。
  一个再不回头,一个却流连忘返。
  短短的走廊,怀珠的后背被陆令姜盯,往前走的脚步沉重,无比漫长。
  她能感知到这种目光,也知道陆令姜意犹未尽。从前她鲜少有这般奢侈地独享他注视的时刻,现在她只如芒在背。
  夜雨悲意地下着,万籁俱寂,无声诉说某些遗憾,犹记得当年。
  新婚之夜,他温柔地解开她绳子,抚摸她头顶的疤:“谁把你绑成这样?”
  喝醉那晚,他搂住她:“玩玩吗?”
  画面一转,出征前,他笑:“好。我回来就带你去看一场小玉堂春的戏。”
  白绫送来时,“这就是太子的意思。”
  原来玩玩,就真的只是玩玩。
  而现在,他又这么深情地凝视她。
  怀珠敛起眸中情绪,依旧无喜无悲,加快了脚步消失在拐角的尽头。
  ……
  陆令姜手握观音坠,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的那一刻,空疏疏的,血撞心头。
  幻觉忽然出现了,一位白衣姑娘的脖子悬上房梁。她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哭泣说:“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救救我。”
  幻觉很快消失了,徒留一片朦胧而孤寂的月光。周围黑夜冷雨如注,他心口忽然一阵锥刺的疼。
  好奇怪……
  最近总做这些荒唐的梦,一会儿梦见观音走了,一会儿白衣姑娘上吊。
  今夜虽得了个观音坠,聊胜于无,但他这第一次郑重其事的挽留算是失败了,且败得溃不成军。
  他还以为他多浪漫呢。
  瞧地上那两把被弃如敝屣的长剑,如焚琴煮鹤,笑话,全是笑话,无声嘲笑着他。
  陆令姜亦笑了,自己嘲自己。
  目前她最大的症结是眼睛,他不该搞这些虚的,早日将她的眼睛治了,才能博她欢心。
  他阖了阖眼,独自一人站在鹅颈长廊中静默良久,才拜别白家主人,喊赵溟离开白家,连同卫兵也一同都撤走。
  ……
  翌日东宫有韩家到访,为了韩若真在承恩寺被罚跪一事。陆令姜说了几句客气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名动天下的白小观音落在了太子殿下手中,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俨然有越演越烈之势,以后怕还有的闹。
  盛少暄在太清楼摆酒席,请几位朋友都过去小聚。席间陆令姜虽仍文雅幽默,风光霁月,兴致却不似往常那般高。
  盛少暄亲眼目睹了白小观音甩了这位太子殿下,又知太子殿下巴巴追人家到白家,却仍吃个闭门羹,没讨得半分好处。
  当下忍不住阴损道:“太子殿下,白小观音连恩断义绝那么狠的话都甩出来了,这回是真生气了,您不得掉层皮才能追回来?”
  陆令姜眼神凉薄,闻此从低糜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唇角漾起一涟漪,神态生动而惬意:“追?对不起,没打算哦。她要分开就分开,我无所谓的。”
  二楼一爿敞开着,他半副身子都浸在酽酽天水碧的雨色中,骨肉匀满的骨节也托着一只天水碧的松竹梅纹瓷杯,斯文端方,真真跟没事人一般。
  “啧,始乱终弃……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长进。”
  盛少暄当真佩服太子爷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那日陆令姜在承恩寺被分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会怎么,原来这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要是玩腻了,趁早放人家自由。”
  陆令姜笑:“胡说什么。”
  取出袖口中藏掖的一物,水滴形状,俨然是个瓷秘色的观音坠子,做工甚好。
  盛少暄知白小观音多才多艺,剑法、雕工、佛法都是上乘的,当下不禁大愕,啧啧叹道:“天,这是她亲手雕给你的?这得雕多少日?”
  “是呢。”陆令姜只把东西一闪而逝,盛少暄都没看清。他往日最清白不过的眉眼,却似藏匿了些复杂心事,嘴上却云淡风轻:“谁追谁,一目了然?”
  盛少暄齿然,一旁的傅青却若有所思,他家也常在玉石古玩圈走动,觉得这坠子有几分眼熟。
  几个狐朋狗友喝罢了酒,皇宫传来皇后娘娘的旨意,请太子即刻入宫一趟。
  太子殿下养了白小观音当外室,晏家以为奇耻大辱,多次要陆令姜给一个解释,后者皆闭门谢客,终惊动了皇后娘娘。
  别人或可推诿,皇后娘娘却是太子名义上的嫡母,一个孝字压死人。
  至皇宫,皇后劈头盖脸指责:“太子,你沉迷女色,为了外面的卑贱女子,竟糊涂至此。你知道外面多少大臣上奏弹劾你?母后辛辛苦苦扶持你上位,如今你却快把皇位丢了。”
  陆令姜坐在下方漫不经心着,仁义礼智孝,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皇后续续道:“……晏侄女哭了两天两夜,寻死腻活,母后令你立即前去晏家赔罪,张罗着明年开春与晏家晚婚,并承诺灭了那卑贱女子的口。”
  陆令姜下意识沉了沉眉,淡淡说:“母后说笑了。一个姑娘而已,没必要杀人吧?”
  皇后道:“你身为太子,不以身作则,未婚养了外室,对正室来说是奇耻大辱。本宫更听说你打算在东宫给那女子位份?若不就此绝了后患让晏家放心,他们将来如何再支持你的皇位?莫忘了许家等一众守旧派都对你虎视眈眈。”
  陆令姜微微摇头:“母后容禀,我和她只是玩玩,一介庶女而已,随便从路边绑来的,怎可能多深情?当初她缠人,撞断南墙不回头,我一时心软才答应给个位份。但她也是个挺好的姑娘,从没做过什么恶事,若就此杀了她,未免良心不安,还请母后收回成命。要杀,也得等到她犯错才行,方能名正言顺。”
  皇后闻此稍稍放心:“你若这般想,也算考虑周到。让她犯错还不难,你自行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就是了。但你必须立即去晏家赔罪,承诺与那女子彻底了断。”
  陆令姜起立躬身道:“是,儿臣记下了。先行告退。母后也请保重凤体,莫为儿臣忧心。”
  他礼数周到,临走前还不忘将进贡的驻颜补品献给皇后,端是个孝顺儿子,令人责骂都无从开口。
  第18章
  拜佛
  白老太太骤然离世使白家充满了愁云惨雾,但太子殿下亲自的吊唁,又让白家若有若无浸在一层荣光之下,数日来登门寄托哀思者络绎不绝。
  因白小观音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众人高看白老爷一眼,更有甚者已将白老爷当作太子岳丈。
  然风光只是表面的,白家伺候的丫鬟们却清楚,太子殿下已多日不曾来看过四小姐。
  眀瑟先被太子罚了跪,后又被白老爷罚了跪,膝盖刚刚才有好转。
  “确切消息,太子哥哥已打算娶晏姐姐为太子妃,过两日就会登门造访,四妹妹你的美梦马上要到头了。
  言语奚落,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怀珠正读着一本金线装裱的佛经,闻声静静翻了一页书:“是吗?多谢大姐姐告知。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你没听清?太子哥哥他不要你了。”
  眀瑟皱皱眉,又强调了一遍,“听闻你还敢甩脸色给太子哥哥看,这次玩过火了,他不打算给你位份了哦。”
  怀珠淡淡弯唇:“那好呀。”
  眀瑟撇撇嘴,自讨了个没趣儿,腹诽了句“瞎子还看什么书”,黑着脸走了。
  怀珠的眼疾愈加深重,确实不大能看书。只是她养父张生是个书痴,她深受熏陶,亦生性嗜书,闲来无事翻两下,如数家珍,仅嗅嗅墨香也是好的,免得被蠹虫蚀了书页。
  待眀瑟走后,怀珠遣画娆到白家院落周遭看一圈,东宫的卫兵已全部撤走了。
  画娆最懂她心思:“姑娘要出门吧?还见上次那位师父?奴婢给姑娘备了肩舆。”
  怀珠点头,却不乘肩舆。换了身朴素低调的白绸衫子,未跟白老爷报备,从小后门溜出去了。
  白家不比太子别院,处处自由许多。待街上观人人嘈杂的市井风光,人烟稠密,个个华服珠履;茶坊酒肆,吆喝卖唱,热闹非凡,飘荡着人间烟火滋味。
  淅淅沥沥犹下着牛毛雨,怀珠走得快,难为了画娆小步快趋为她撑伞。街边的饴糖,樱桃煎,她都想尝尝;奇货居,成衣店,她都想去买买。
  至约定的酒楼,妙尘师父早已等候。城里搜查叛军的禁令还未解除,妙尘一个月来东躲西藏,今日才得与怀珠会面。
  照例由画娆在楼下把风,妙尘师父和怀珠去楼上雅间谈。
  上次见怀珠,她形销骨立,好像一具被吸干精气的行尸走肉,而这次她气色焕然,抛开眼睛的痼疾不谈,颇有种脱胎换骨的精气神儿。
  妙尘欣慰:“告诉师父,你现在情况如何了?”
  怀珠道:“师父,我已离了别院,住在白家。”
  妙尘道:“很好,一步步脱离火坑。”
  以后的路虽然难走,只要她这徒儿绝不回头,绝不回到那太子身畔,绝境也能变通途。
  “这是雪顶含翠,师父特意为你点的,快品一品。”
  外界冷雨纷纷嫩冰犹薄,师徒俩在温暖如春的茶寮内,蒸栗色的烛光下,半点感受不到冬天的严酷。师友徒恭,会心一笑,其乐融融,心暖手暖,怡然自在。
  ……
  长济寺。
  方当初冬,清寒扑面,山脚还自下雨,山顶已飘飘然落雪了。浓雾弥天,长济寺庙门前几丛黄菰竹,枯败的枝叶挂了层裂纹状的霜,凄风哀雪。
  陆令姜在雾气中徘徊良久,露水沾衣,寺门才终于又敞开。
  小沙弥走出来,阿弥陀佛一礼:“施主,您请回吧,师父不见。”
  陆令姜若有所失:“为何呢,小师父,此番在下只是求药而来,愿多捐香油钱,你们佛门讲求慈悲为怀,为何见死不救?”
  小沙弥道:“阿弥陀佛。师父的原话是,施主身上杀气重,渡不得。”
  但见长济寺门前霉迹斑斑,荒败萧条,常驻僧人不过寥寥数位,全是当年的灭佛之故。他太子殿下手中,实染满了太多无辜僧人的鲜血。
  陆令姜无话可说,赵溟见寺中僧人似对朝廷有怨怼之意,登时欲拔剑。
  陆令姜思忖片刻,道:“小师父。我佛慈悲,即便不渡我,也不能不渡无辜的可怜人吧?”
  那小沙弥犹豫了下,再去通报。
  郭御医说过那位起死回生的莲生大师,俗名叫李回春,脾气怪,规矩多,早已了却凡尘,遭他拒之门外的患者每年数不胜数。
  好在半晌小沙弥终于敞开寺门,陆令姜叫赵溟留在寺外,独身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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