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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20节

  她坠下黑睫,按之前约定的时日,陆令姜是该来了。
  怀珠换过了衣衫,磨磨蹭蹭才去见陆令姜。又因怀安用热茶泼了他,心中发虚,怕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拿怀安开刀。
  至会客室,见陆令姜一身藕丝褐色的白纻披风,两袖滚以卷涡状茱萸纹,行云流水,蔽膝盖在左右交叠的二郎腿上,眉上微微带了水渍,仿佛是冒雪赶来的,一身经了雪的潮气。
  他起身,额头飘着几缕被风垂下的发:“来了?”
  怀珠耷拉着双手站在原地,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她之前答应了他过了头七回别院,此时倒一时想不到解脱推诿。
  陆令姜走过来用观音坠的穗儿来扫她的脸颊,手也沾满了冰凉冰凉的气息。他左手裹着纱布,淡淡的膏药味儿,不知怎么受伤了。
  怀珠渗得下意识一避,蹙蹙眉,他们的关系已没有如此亲近。
  陆令姜察觉她的异样,抿抿唇,记得她前日跟黄鸢说——她早不喜欢他了。
  “小观音。”
  他却仍这么叫她,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几分笑,稀疏平常地道歉,“生辰那天我错了,跟我回去吧?”
  介于之前他也道过歉,解释道:“那件衣服是晚苏害你穿的,是不是?她被逐出去了。那日我误会了你,十分糊涂——”
  他后本想说“你原谅我,别让我一人独守空房了”,稍稍沉吟了下,觉得孟浪轻浮,便咽下去换成“打我骂我都可以”。
  怀珠既没打他,也没骂他,瞳孔静静映着窗外雪色,温度也和雪花一样冷。
  她道:“殿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他笑浪:“那你愿意回去了?”
  怀珠唇瓣微微翕动,漠然道:“当然,您要是派人来绑我,我自然得回去。”
  抬起头径直面对他,眼瞳虽病入膏肓似蒙了一层雾,却坚定。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是最好的结局。
  他的自责,温柔假象,她不需要。
  陆令姜听着这寒似十二月寒冬的语气,笑不出来了,胸闷得厉害。她的话换个意思说——除非你派人强行绑我,否则我绝不回去。
  他们的关系,竟已如此严峻了吗?
  他准备了数夜的道歉,她似全然没听见,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融化。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治眼睛的喜讯。
  “就为了一场戏,你跟我闹成这样?”
  那年那场小玉堂春,他们错过了。
  错过了虽错过了。
  再无弥补的余地?
  陆令姜轻吐了口浊气,真不如直接绑了她算了。却又想起她眼疾严重,落泪会沤坏眼睛。
  顿了顿,他终于没说什么。
  一笑,笑得也分外淡。
  他努力维持着温柔的神色:“那好吧。你在白家多住几天……注意身子。”
  怀珠站在原地。两人很寂静。
  陆令姜脉脉注视了半晌,循循试探说:“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回去是给你的眼睛治病呢。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会的。”
  怀珠问:“眼睛?”
  他柔声道:“是啊,又给你请了个江湖郎中,也不知管不管用。”
  略去了许多辛苦细节不谈,怕好像他在她面前邀功领赏似的。
  以为她会考虑考虑,她却道:“不用。谢谢殿下了。”
  陆令姜一噎,怀珠如避豺狼地匆匆走了,没多看他半眼。她厌了他,厌乌及乌,连他的好意也一并厌了。
  他的心泛起一阵酸涩。
  ……
  白老爷将太子恭恭敬敬地送至白家门口,太子神色暗淡,赵溟等人都看出太子憋着暗火。
  谁惹了太子?
  遥望挂着两只白灯笼的白家大门,里面只有一人,能让太子吃闭门羹。
  盛少暄刚来白家吊过丧,遇到太子,猜出事情的原委。
  猛然想起,太子殿下的母妃就是当年的京城名角,唱戏这种事太子也会,且自幼受熏陶,还唱得很好。
  陆令姜抬起头,天空月冷星寒。
  不就是一场戏吗?
  他还了她就是。
  调整心态,气馁自是没什么必要。
  别说他有一点基础,就是半点不会,也可以为她集贤楼学。
  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
  第21章
  撞见
  太子殿下离去,半个字也没留下,弄得白家满门人心惴惴。所幸接下来的数日平平静静,没什么灾祸发生。
  外人唏嘘,白家不过四品官之家,门第平平,如何能得太子殿下、许大人两位俊杰的先后眷顾?
  因白小观音,大理寺那位一向洁身自好的许大人登白家门倒比自家还要勤。
  白老爷忌惮着许信翎和怀珠的私情,并不十分欢迎许信翎,也不想和许家结交。幸好如今东宫的卫兵撤掉了,否则叫太子殿下知道,又一场塌天大祸。
  许信翎入了白家门,倒也不曾僭越,每每只暗中与怀珠在垂花门前的慈姥竹林前会面,两人的话头浅尝辄止。
  白怀安年幼,见许信翎长相骏雅,清硬不折,对许信翎的好感实多于太子殿下,愿主动和许信翎玩耍亲近。
  许信翎哄着怀安,问怀珠:“如今白家的丧事也了了,你什么时候走?”
  随即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对,怀珠的一言一行都掌握在那人手中,为人妾室,逼不得已,这些事恐怕不是她能决定的。
  纠结半晌,低声道,“……他是太子,只手遮天。在临邑呆着没有未来,莫如离开,寻个江南小镇自谋生路。”
  怀珠道:“许公子说笑了。”
  许信翎肃了肃眉,哄怀安先到一边玩去,近身过来秘密道:“如你愿意,葭月十六到城外大佛湖去,只带一些细软即可,我安排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大佛湖有些耳熟,位于香火繁盛的承恩寺一带,名字带有禅意色彩。
  此事非同小可,远走高飞固然能一了百了,可风险也是极高的。万一被抓回来,依陆令姜的狠毒个性,别说折磨死她,连许信翎都会被牵连。
  许信翎知她顾虑,自己也没必胜太子的把握。太子如今有监国大权,手底下北镇抚司的势力手眼通天,遍布天下,而他远没那么大的权势。
  许信翎道:“还在筹谋阶段,只是问问你的意思。这样,无论你去不去,葭月十六我都会安排人在大佛湖接应你……”
  话没说完,忽听得慈姥林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许信翎喝了句“谁”,却是画娆畏畏缩缩地出来。
  “姑娘。”
  画娆奔到了怀珠身后,神情异样,显然听到了两人的谋划。
  许信翎知画娆是怀珠的自己人,松了口气。画娆身为陆令姜的手下能忠心为怀珠做事,着实难得,若换了别人听去恐怕他们已死无葬身之地。
  当下不宜多言,白家眼线太多,许信翎朝怀珠拜了拜,改日再行细谈。
  画娆目送许信翎走了,道:“……姑娘不必担忧,奴婢自当死守秘密。可姑娘真要听许公子的,远走高飞吗?许公子上有双亲要奉养,不可能和您一起的,最多是安排您自己走。姑娘可要为怀安小公子考虑考虑,您一走,小公子必会受迁怒的。”
  怀珠看着地上劈竹练劲儿的白怀安,百忧如草,摆了摆手,暂不提此事。
  但她也清楚,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陆令姜早晚会接她回去的。
  她早晚得和陆令姜来个彻底了断。
  ……
  隔日冬雪纷纷,怀珠带怀安出去赏绿梅,向白老爷告假,画娆也陪同着。
  集贤楼近来有好几出一百多折的大戏上演,到地儿见到许信翎,画娆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家小姐主要目的不是看戏,而是和许公子商量远走高飞之事。
  画娆登时色变,显得极为恐慌。
  怀珠特意没和许信翎约在太清楼,因曾在太清楼偶遇过一次陆令姜,知那里也是陆令姜常去之处,才会面在了集贤楼。
  几人选在了三楼角落的位置,一整层都无人,恰能赏到楼下大戏。
  台上,正是一出《杨门女将》,女将领的背靠四盏旗,头饰七星额子,脖系彩球,头上两只翎子一甩一甩的,十分英气传神,唱腔有点像名角儿小玉堂春。
  怀安拍手大声叫好,许信翎叫怀安小声些,拿出事先的小礼物。前些天他也送了怀珠一枚观音坠,问怀珠为何不戴。
  怀珠踌躇难言,那只观音坠早落于陆令姜之手,只得推搪说弄丢了。
  许信翎也没在意,说起:“当初我四处找你,本想为我母亲退婚的事和你道歉,才发现张伯父不是你亲父,你竟是白家小姐。”
  怀珠道:“我不是白家人,怀安是。”
  许信翎道:“白伯父对你和怀安,还算好?”
  怀珠淡淡睨着桌上几只色泽明丽的甜橙:“还行。”
  许信翎瞧怀珠目覆白绫,刚才走路磕磕绊绊:“你眼睛似比前几日厉害些?”
  怀珠道:“没事,老毛病了。”
  许信翎道:“若不舒服,一定及时叫伯父为你请郎中吃药。”
  怀珠笑了笑,嗯了声。
  许信翎黯然,她和他的话仿佛很少。她不是一个黏人的人,也可能是自己魅力平庸,不足以让她露出活泼的一面。
  她从前一直喜欢的,是那人……
  耳边幽幽萦绕着戏音,许信翎一时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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