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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25节

  盛少暄扔了黑棋子,“一会儿和您同去白家,就当给你二位的姻缘当个见证人。”
  陆令姜随口答应了,撑伞去雪地里透气,东宫下人早扫出一条小径来。
  雪天冻人,接怀珠的马车是双层保暖的,其上放好了汤婆子和小火炉。
  他又去水木阆苑转了一圈,看看布置得如何——那是他在东宫精挑细选出的一处宫院,春可听泉水潺湲,秋可赏水木泠瑟,冬暖夏凉,景色惬意宜人。
  篱笆圈里有花匠精心栽培的素馨、夜合,她爱风雅,设有茶寮、琴室;她爱礼佛,他便破了那东宫不供佛的旧例,也为她设了佛堂。
  处处得体,绝无差错。
  她第一次进东宫,总要留下好印象。
  抬手接雪,六芒花凉凉融在掌心里。
  他的心情也似这乱纷纷的碎玉琼沫一样,盼着雪快些停,黄昏快些到。
  ……
  未时日昳时分,雪才终于缓了。
  天色已甚晚甚晚,北风吹雁,浓墨滃染着上空,飘着一层阴郁压抑的黑青色。
  陆令姜换身月白襕袍和氅衣,临走前想起莲生大师的告诫,对着观音像上了三炷香。结果不吉利,左高右矮中最低,乃是一记象征恶事的难香。
  他蹙了蹙眉,也没放在心上。
  墙角,静静悬着促成他和怀珠两姓姻缘的那幅《鱼篮观音图》。
  盛景舟也去看热闹,两人各自骑马,铁蹄溅雪,银鬣乘风,好不畅快。
  路上,陆令姜唇角一直情不自禁漾着笑,那种接心上人回家的感觉,令浑身血液流畅,四肢百骸流淌着快意。
  耳畔不断回荡着昨日怀珠那番深情款款的表白,他和她闹了这么久的龃龉,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次一定要把莲生大师的事说出来,告诉她眼睛有救了,她必然欢喜无限。
  至白家,白老爷出门恭候。问起怀珠,怀珠却出门去了。太子殿下此番造访突然,否则就叫怀珠好好留在家里了。
  陆令姜微有失望:“如此大雪,去哪儿了?”
  白老爷道:“她说是去城外娲皇庙求姻缘签,怀安也同去了,走的时候还未下雪。不过殿下放心,家丁和丫鬟都跟着,马车和伞也备着,下起雪来也无碍,您请入内稍事休息。”
  陆令姜点点头,他肩头满是雪渍,洇湿一片片暗花,整理一下仪表也好。
  白揽玉奉上一盏热滚滚的龙井茶,陆令姜百无聊赖地品着,水汽蒸腾,神思缥缈,又思量着一会见到她,该说些什么。
  盛少暄和白揽玉几个年轻公子哥儿打起雪仗来,又投壶、比箭,兴高采烈,瑞雪兆丰年,一派其乐融融。
  如此赏心悦事,若在平时陆令姜定然也会加入,今日他却心事重重,只会在房檐下盯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
  等了许久,茶喝完了。
  袍带上雪渍暖干了。
  雪仗打完了,箭投完了。
  天色也完完全全地暗了。
  而怀珠却还没回来。
  陆令姜由忐忑激动渐渐变得冷静,唇角的笑意也袍角上的雪渍,渐渐蒸干了。
  白老爷也开始慌张起来,支支吾吾说:“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雨天路滑,马车一时坏了也是有的。
  陆令姜起身。
  白老爷暗道了句要命,赶忙招呼了白揽玉,命人立即去寻找。
  恰在此时护送怀珠的轿夫慌慌张张跑过来,灰头土脸,语无伦次道:“老爷,不不,不好了……四小姐消失了,小人们在娲皇庙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都不见人影!”
  第26章
  被抓[修]
  据护送四小姐的家丁禀告,四小姐是借着上香的名义故意将他们支开的。再发现时,马车车厢还在,马匹却被解走了,的的确确是四小姐主动纵马而去,而非遭了歹人掳劫。
  大雪纷纷,几个家丁失了马匹,只得徒步在雪地里走了十里路,从城外娲皇庙跋涉回白家报信,耽误了不少时候。
  白老爷闻此气急败坏,喋喋不休地责怪几个家丁无能,连个小姐都看不住。
  陆令姜匆匆奔至怀珠的闺房,见她妆镜台上摆着的一些首饰细软消失了,几件常穿的褙子和百褶裙也消失了,整个屋子死气沉沉,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
  同样消失的,还有她的弟弟白怀安。
  陆令姜重重吐了口浊气,浑身更微微发热,焦虑之情似一根刺扎在心头。
  最初太阳穴只是锁细的疼痛,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猛烈地撞击着神经。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她真跑了?
  他惯来知道,她幼年受了她养父养母最好的捧爱,文武全才,爱文学,又会舞剑,连马术也略通一二,脱身出去似鱼入大海一般捉不住。
  可昨天她还温情款款地和他说了一箩筐情话,搂着他的腰梨花带雨做他的女萝话,缠绵他,依恋他。
  第二天便干净利落地抢马走人,半点留恋没有,一封书信也没留下?
  事情过于突然。
  他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狠心,也完全相信她,因而才没做任何防范。
  好,好得很呢。
  陆令姜气得发笑,骨节青白。
  哐啷,茶杯被摔个粉碎。
  几个惹祸的家丁登时跪下,白老爷和白揽玉等人亦是惊吓不已,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一定、一定是误会,怀儿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微臣速速派人去寻!一定把她找回来!”
  窗外北风飕飕地刮,涡卷片片雪花,月光罩下来一层寒冷的阴影。
  陆令姜神色亦冻了一层冰,一腔爱意灰飞烟灭,淹没在西风中。
  ……
  怀珠那日从集贤楼脱身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筹备离开白家的事。
  这次行动乃是由于陆令姜要强行带她回东宫,她临时决定的。许多准备没做充足,只让画娆帮她给许信翎送了个信,在大佛湖相会。
  她收拾了细软,借着去娲皇庙求签的幌子瞒过了白老爷。又料到东窗事发后,陆令姜必会对怀安下手,便狠了狠心连怀安也一同带走了,事后再妥善安置他。
  雪天路滑,她虽会骑马,双眼却近乎于盲人,极不方便,中间好几次差点跌下马鞍,摔着怀安,好在有惊无险。
  城外暮色晦暗,雪已停了,零零星星有几处燃着灯火的酒馆和人家。橘黄的灯光透出来,对于又饥又冷的人来说,分外有吸引力。
  怀珠牵着缰绳四处张望着,暂时无法投宿,她身上带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换成碎银才能使用。
  且卫兵已经骚动起来,见人就抓,一定是白家已有所察觉。她正在逃命,也不能停下来歇息。
  怀安坐在马背上,脸色悲伤,又困又饿,大声嚷嚷着要回家,怀珠连忙探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姐弟俩暂时躲在小桥洞下避风,怀安一双妙目莫名憔悴:“姐姐……”
  怀珠很难对一个天真的孩子解释,自己为何放着好日子不过,雪夜出逃。
  怀珠在包袱里翻了翻,将携带的一些口粮揉碎了给他吃,甜甜的味道,在雪夜晚里吃起来令人浑身发暖。
  怀安的体力恢复了些,这才不哭了。抽抽鼻子,小手扯了扯她衣袖:“姐姐这么做是为了躲姐夫吗?”
  集贤楼一遇,他的手指险些被砍断,姐夫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至于之后他不敢再叫半句烂人,怂怂地叫回姐夫,私下里也不敢再说姐夫半句坏话。
  怀珠迟疑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怀珠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肃性,瑟瑟害怕,但最终保护姐姐的勇气还是战胜了恐惧,像个小男子汉坚强起来:“姐姐别怕,天涯海角,怀安都跟着姐姐。”
  怀珠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眼神恍惚而闷郁,透着偏执。
  她本不想拖累怀安,但她没有办法。活过两辈子的人,未来早已预知。待陆令姜玩腻了,会照顾正妻的感受,把她当垃圾一样随手处置掉。她必须要走。
  怀珠将包里仅存的几件褙子都给怀安裹上,应能保暖。怀安是白家族谱上的正式后嗣,肯定不能跟着她长时间流亡,那样不仅拖后腿,白家也不会放过她。
  待与许信翎在大佛湖会面后,她就把怀安暂时交给许家照料。许家是朝廷新贵,有许家和白家的双重庇护,陆令姜大抵不敢轻易对怀安怎么样。
  而她,天涯海角,也可无后顾之忧了。
  两姐弟正躲雪,忽闻桥上似有动静,簌簌雪花震落,抬头却发现是妙尘师父。
  妙尘师父手持长剑,从桥上跃下:“怀珠,怀安,可追上你们了,师父跟了你们一路。”
  怀珠讶然:“师父…?”
  远远见火把闪烁,一阵吆五喝六的喊声,白家家丁已经搜查到了这处。
  妙尘急切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换谁都得冒险逃出来。情况危急,快跟师父走吧。”
  怀珠略一犹豫,跟妙尘师父走就是连累了妙尘师父,若被陆令姜捉住,三人免不得都送掉性命。
  妙尘师父看出她的顾虑,欲言又止:“其实,怀珠你有一身师父教你的武艺,懂诗书、会谋略,何必枯守闺房中?莫如随师父一块上山落草,夺了这天下。”
  怀珠眼皮猛跳,隐约知道妙尘师父的身份和叛军有关,一直没正面回应。
  谋反,和师父一起谋反……
  今日受了师父滴水之恩,日后免不得要涌泉相报,这条命便由不得自己了。
  重生之后,她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情,也不想让任何人干涉自己的人生。而谋反意味着刀尖舔血,奔波战场,永无宁日。
  前后思量片刻,终委婉道:“多谢师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和许家说好了,得前往大佛湖,不能失信。”
  妙尘最近在四处拉人入伙,壮大队伍,闻怀珠拒绝,很是遗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上山落草,恐怀珠一孤女领着怀安一孩童,迟早落回太子手中。
  人各有志,当下这等泄气话也未明说,妙尘给了姐弟俩一些碎银两,叫两人在官兵发现前速速赶至大佛湖。
  如有危险,再行联络。
  ·
  太子殿下回了东宫,神色抑郁着,一声不吭,叫了两坛子最烈最浓的酒。
  他平日不是多能喝酒的人,更习惯饮茶些,如今烈酒入喉,一时三刻便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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