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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28节

  雪水一般的话,直愣愣迎面浇在人的天灵盖,冻得人脑子都结冰了。
  她的腰被他扣住,半倾斜的姿势,完全禁锢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只有仰头才能和他说话。可从她那淡无波澜的情绪来看,她才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陆令姜的呼吸蓦然粗重了。
  他说了那么多话,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挽留她,她却丝毫不动容。她的目的是求位份,求他一心一意的怜爱,可当他威胁说要抛弃她时,也不见她半丝惊慌。
  她很冷漠,对他没完没了的多话感到厌烦。
  死缠烂打,真的很无聊。
  这就是她对他的评价。
  一记记沉重的闷锤,咚咚敲在心上,陆令姜噎得难受,喉咙已干涩不能言。
  任何办法都失效,话都点拨到这份上了,还要他怎么做?
  “分开?”
  他强提精神,勉强一笑,极淡极淡,“白怀珠,离开我,你能活吗?”
  别忘了,之前对他要死要活的是她,哭着求他给一个位份的也是她,现在装什么清高。
  怀珠默默推开他起身,从刚才被他胁迫的样子中抽离,面色从容沉静多了。
  她将道理和他讲清:“一开始,殿下您说的也是玩玩,问我玩玩吗。现在不玩了,玩腻了,怎么您反倒认真起来了?”
  “在集贤楼说的话,我确实骗了你。我说想要位份,喜欢你,其实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好争取离开,你不要当真。”
  “我是真的不喜欢你。真的不稀罕你的一切许诺、位份。你说我们是玩玩,我也从没把我们当成什么正经的关系。现在玩够了,该娶娶,该嫁嫁。”
  “分开。我能活。左右我跟你是真的恩断义绝,绝不再给你做妾。你要不答应,就杀了我吧。”
  她说得干净利索,骨子里透出一股距离感,如冬日里迎雪而开的梅花,花瓣儿上挂着冰碴儿,侵入人心。
  说到这份上,若还固执地以为她喜欢他,欲擒故纵,实有点自欺欺人了。
  其实不光这一次,月余来她的每一次提分开,都是这样决绝的的态度,没半分藕断丝连之感,也没半点情意。
  他虽寻回了她的人,却再也寻不回她的心。
  到底因为什么,使得她如此无情?他已苦口婆心地跟她讲了这么多,嗓子都快哑了,她却依旧冥顽不灵,好像他们的分开是板上钉钉的事,没半分余地。
  陆令姜深深吸了口气,难以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身子恍恍荡荡,如在云端之上,劈头打击。
  她真是长本事了。
  第27章
  温存
  怀珠摘下白绫,双目与他对视,一片漠然,早已没了昔日熠熠生辉的爱意。
  她明明此刻是他的阶下囚,而他再三挽留的卑微样子,却好像是她的阶下囚。
  陆令姜喉咙鲠住,僵了许久,仍然不死不休地将她的手紧握,掌心烫人。几缕墨黑的发被风吹在额前,平日里的镇定与克制都不见了,多了几分酸涩的执著。
  晚苏抱着脏乱的戏服,瞥见桌边散乱的刻刀,瓷秘色的观音坠还只雕刻一半:“这次您犯太子殿下的忌讳,定然不能翻身了,还雕这些有什么用。”
  以前雕了多少个观音坠,寒酸之物,何时见太子殿下戴过。
  怀珠冷不丁一句:“你说得对,确实没用,那就摔碎吧。”
  晚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怀珠已然起身,神色漠然,将那观音坠往地面一抛,哐啷,玉断然碎成好几瓣,摔得个触目惊心。
  “姑娘!”
  晚苏吓了一跳,惊讶之意溢于言表,蹲地上捡碎片:“您疯了,奴婢只是一时气话,您雕了好几天的,怎么真摔碎了?您这么做给谁脸色看,怨怼太子殿下吗?”
  怀珠道:“气话,你也知道你是奴婢,配说气话?”
  这话夹枪带棒,晚苏一凛,白怀珠平日软软弱弱,生一遭病脾气倒大了,拿腔作势当起主人来。
  怀珠知这婢子的心思,穿银朱色戏服献唱就是此人的主意,暗地想爬上太子的榻,自己挨过她多少口头欺负。
  晚苏顿了顿,暂时揭过上个话头,换回笑脸帮着梳墨色的头发,“姑娘莫气恼,刚刚东宫传话说太子殿下已来看您了。姑娘病了一天一夜,得抓紧这次机会,多抹些胭脂遮遮病容,才得殿下欢喜。”
  怀珠低声道:“他来关我的事。”
  晚苏又一愣,还没等继续开口,听怀珠料理那件湿漉漉的银朱色嫁衣:“你告诉他我还病着,这个也拿出去烧掉。”
  “姑娘……”
  晚苏彻底懵,疑惑白怀珠吃错药,还是大病一场坏了脑子。
  一针一线绣的戏服,竟说烧了。
  往日听说太子殿下要来,白怀珠提前两三次时辰央她们帮她上妆,欢欢喜喜准备饭菜等着,今日却逆情转性六亲不认?
  怀珠径直回榻上睡了。
  晚苏唏嘘,白怀珠从前都被太子殿下捧在手心纵着,这次仅仅受了点打击,就像一具烧焦的死灰,不管不顾,怨怼太子殿下,破罐破摔,当真是自己作。
  霪雨之秋,蛛丝似的雨脚下得遍地潮湿,稀疏又暗淡的星光,室内姜黄色的耿耿残灯,压抑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倦意。
  入睡没多久雨水便大了,肥大的蕉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在风雨中飘摇战栗。室内灯烛全灭,月光像一层黑纱。
  这样孤寂的夜怀珠曾熬过无数个,当时盼着有那人在侧,现在却巴不得清净。
  朦胧中感到一双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身体,熟悉的温度游走:“睡得这样早?”
  怀珠微怔,随即触电般缩回身子,前世惨死时的情景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这嗓音化成灰她都认识。
  对方却抓她脚踝拖到身下,轻易圈住了腰,笑笑:“害怕做什么,是我。”
  随即一枝灯烛亮了。
  朦朦胧胧的光。
  黑暗的大雨哗啦哗啦地下。
  陆令姜的五官显露出来,斯斯文文的面皮,微微上挑狭长风流的仙鹤眼,三眼白,还有他下泪堂那标志性一粒黑痣。
  他重复了遍:“是我。”
  再见熟悉的眉眼,怀珠呼吸沉重。
  陆令姜脸颊被烛光映得暖黄色,“哭了?听下人说你发烧病着,眼睛也不大好。”
  说着以指尖拭去她颊上泪痕。往常她受一点点小伤都要费心机传到他耳中,他不堪其烦,遂这次的事一开始没在意。
  “朝上有人弹劾东宫,我才这么晚来探望你,实在对不住。”
  前世他也用这样温淡的语气惑她,让她不停地心软沉沦,终至送了性命。
  怀珠欲挥开他覆在腰间的手,陆令姜却顺势握住,试她的体温,“头还烧着疼吗?”
  他刚从外面过来,拇指沾了些微寒,摩挲她的颈部动脉,那感觉恍若上辈子白绫缠上脖子时。
  怀珠吞咽着情绪:“不疼了。”
  陆令姜莞尔说:“你这般哽咽是还怪我了,总要给你敷个止痛两贴,见你安静睡了才能放心。”
  捎来两剂止痛贴,揉碎药膏,暖热粉质的触感,覆在她额头。
  他虚伪得跟圣人似的,怀珠怨意汹涌,一道冰凉的雪线从胸膛升起,撇开他的手,凶狠着低声:“用不着你管。”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陆令姜一怔,两人莫名其妙僵持。平日怀珠都软软糯糯的,走路恰似弱柳扶风,哪曾这般疾言厉色。
  怀珠的情绪隐没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
  僵持半晌,她还是抽噎了下,音调微微示弱,“……对不住。前日送生辰礼被您责怪,有些伤心了。”
  陆令姜咀嚼着她的话,“我知道,是我的错。”
  雨水滴滴答答自房檐落下,阴天特有的湿润质地,使得室内都若有若无飘着一层冻缥色的雾气。
  这龃龉生得奇怪也不值得,陆令姜并不想和她吵,手指滴滴答答敲在她雪肤上,没急着安置,只和她说些私闺话。
  怀珠却觉得身上一大块附骨之疾,疼痛得很,亟需清理。
  见室内的白旃檀焚尽了,想再去续上些,趁机脱开陆令姜。
  白旃檀也叫莲花藏香,焚烧的气味庄严圣洁,是佛家之香。怀珠曾跟着养父常年礼佛,养父以秘法调制此行香,日夜浸染,使怀珠身上也自带这种味道。陆令姜向来很喜欢,说是能缓解他的头疾。
  陆令姜却轻轻捏住肩头,将她阻回来。怀珠一蹙,他得了她身上那股销醉的体香钻入肺腑,“有你,就不必焚香了。”
  往日这些调情之语,她都羞羞答答地应承,或随他一块笑,主动探唇过来触他的唇瓣,两人顺势滚到一块去。
  可今日她垂眼僵坐,脸色没有任何波动,如罩冻霜,完全不理会。
  陆令姜稍稍敛了色.气,正经道:“莫气了,生辰之事确实怪我。我当时被许家的事烦晕了头,才乱责备你。”
  怀珠仍听得个待答不理。
  他道:“笑一笑?”
  平时她温顺美丽,今日却一反常态,怎么哄都无回暖之意。
  陆令姜未免暗暗纳罕,但他因落水之事亏欠了她,思量着总也要弥补她。
  怀珠百念灰冷之下尽是仇意,抬眼恰好瞟见了他脖颈间一道卵色的疤痕,肉早已长齐愈合了,不知何时落下的。
  “城里来了小玉堂春的戏班子,我想去看看。”
  她淡漠地说着,掀起眼皮瞅他,瞳孔中有疾,雾蒙蒙一片。知他时间宝贵,便挑最费时光的事,“你会陪着我吗。”
  果见他犹豫了:“叫下人陪你去好吗?我遣脚夫为你备轿。”
  陆令姜一来不怎么喜欢戏子,二来许家因灾民之事盯上东宫,日日呈递弹劾的文字,他着实没时间陪她消磨。
  怀珠左右也不是真心请他去。
  他微感不适,在她身畔坐下:“莫如下次我们请戏班子到家里来,我与你同看。”
  怀珠说:“不用了。”
  陆令姜默了一息,再度让步道,“那好,我陪你去,两个时辰回来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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