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29节
怀珠眼色淡了:“一桩小事而已,殿下明明不喜欢何必呢。”
陆令姜有点自讨没趣,心情越来越无法平静,平日信手拈来的轻柔又甜蜜的语调,此时皆索然无味。
目光游走,忽然落在香楠己上齐齐整整的拼凑之物,“那是什么。”
怀珠一瞥,是摔碎的玉观音坠子,晚苏方才把它们拾起,原本是献给他的。
“观音坠子。”
“如何碎了?”
“不小心。”
那只瓷秘色的玉坠子她雕了好几日,没事就雕,眼疾发作也忍痛雕,晚苏来禀时说过。
陆令姜眼梢儿的春意一寸寸褪散:“那我哪日遣工匠师傅帮你补起来。”
怀珠摇头:“不必了,小玩意儿而已,左右您不喜欢,碎了便碎了。”
陆令姜听得膈应,送给他的礼物为何碎了便碎了,且他何时又说过不喜欢。
“你送的我自然喜欢,从前你的那些坠子香囊之类的,我也都留存着。”
怀珠抽出手:“殿下见过玉碎能复原的吗?”
陆令姜感觉莫名,声声句句不提他,却仿佛声声句句都在提他。
气氛再次窒息,往日她都是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甜甜地叫,前些天她还遣贴身婢女打听东宫太子妃的消息,纠缠黏人惹他烦恼,今日便冷眉冷目,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陆令姜敛起手,亦微有不快:“你今日真是任性。”
香烛于此时烧尽,留下绿豆褐的一脏团油烬。外面雨点疏一阵密一阵,濯得人心躁。
前日她失足落水,他一直对她存着愧疚。今日闻她发烧,特意冒风雨从东宫赶来。她心情不好,他也低声下气哄着她。
直到此刻,满腔怜惜之意化为乌有。
她这是怨怼他呢。
怀珠终于受不住,泪花簌簌而下,语无伦次,被逼着失声说出:“……停下。因为你杀了我,杀了我!”
太子哥哥,他还是她的太子哥哥吗?
他杀了她。杀了她。
第28章
心头肉(前世)
前世。
作为一个侍妾,白家四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并没几个外人知道。
他和她在一起纯属偶然,没有三书六礼,没有拜花堂,甚至连正经的纳妾文书都没有。只是太子偶然因为一幅画看中了她,便跟白老爷要了她,养在别院当个外室,喜欢时把玩一二,仅此而已。
说罢,重重打了自己三个耳光。
陆令姜斜眼淡淡睨着。
怀珠双唇哆嗦,眉尾下垂,眸中若有若的晶莹闪现,眼圈完全红了,看上去跟只无助的小白兔那么可怜。
她也确实吓坏了。
事出意外,转瞬的工夫,她就从高高在上的白家小姐变成了阶下囚。
更有可能,白家亦因此遭罪。
她看向他的目光,夹杂着恐惧,委屈,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那点歉意流露,许是为了刚才的有口无心之言,寂然向他道歉。
但若像白老爷那般抛掉尊严,当众出声道歉,她却做不到。
“没听到孤说的话吗。”
陆令姜耐心耗尽,长睫垂了垂,冰冷之意还未完全褪去,终究挥了挥手。
侍女强行将怀珠带下去,怀珠鞋底犹如抹了胶,迟滞地回头望着他和白老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不甘心。
出去时,正巧赶上周学和他表妹被一队卫兵送过来,二人在后园偷,被抓个正着。
周学见了怀珠,微微惊讶,又垂下头满腹愧疚。怀珠指甲掐入掌心中,她的处境俨然没比周学好到哪儿去。
她甩开左右侍女的桎梏,擦着眼泪加快了脚步,心脏突突地跳,气得面红耳赤,若非此时有人便哭出声来了。
侍女把她引到了太子殿下的寝宫。将她关进去后,还真按照吩咐锁了起来。
时至黄昏,日薄西山,屋内一片昏暗。因这里是他的寝宫,处处充斥着他的气息,哪有都有股淡淡的雪松味儿。
桌边,是他的笔墨纸砚。
墙上,挂着几幅他喜欢的观音画。
柜子衣架整整齐齐挂着的,也是他的衣衫冠服。
怀珠厌得很,想要逃离,可方寸之间的屋子内,属于他的气息却将她吞没,容不得她反抗,揉揉眼睛,一哭又觉得视线模糊了。
他终究还是大权在握的太子,任凭表面再随和温润,到了不悦时,照样可以随意掌控她人。在他面前,他是君,她是臣,永远不可能像普通夫妻那样平等。
怀珠人生无望,越想越觉得绝对不能嫁给他,否则他日后厌了随意一旨,她枯坐冷宫的日子将永无止境。
她跑过去猛烈拍门,一边呼喊着,门被牢牢锁住,任凭怎样用力都无济于事。
半晌她累了,抱膝在墙角坐了会儿,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黑夜吞没一切。
侍女用钥匙打开门,给她掌了灯,送上了晚膳。怀珠沙哑地问:“我爹呢?”
侍女道:“白老爷已走了。”
怀珠怔怔咬唇,心头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却还固执说:“叫我爹也带我走。”
侍女没理她。怀珠独自在昏暗中沉默,盯着桌畔如豆的火苗直出神。
过了会儿侍女过来收碗筷,见怀珠仍是半口没动。唇角干皱得略路起皮了,却也一口水也没喝。
烛火映在她的侧颜,却似变成了清冷的月光。她一动不动,脸色如罩寒霜。
侍女不敢大意,收拾了凉的饭菜,又重新换来热腾腾的,多加几道好菜。
半晌陆令姜过来,见她这副誓死抵抗的样子,沉默了会儿。怀珠察觉,却也不肯说话,像具冻僵的死人。
两人无声对峙了半晌,最终还是他先开口,淡淡说:“不是跟我在一起比死还难受吗,怎么,我不在你也不高兴?”
他踱过来坐到她身畔,手臂自然搂在身后的椅背上,却没碰触她身子。
怀珠被他的气息压迫,有些窒息,感他的目光时时刻刻似毒蛇一般盯在自己身上,难受得紧。
双箸就摆在面前。
怀珠却浑如没看到。
陆令姜拿起筷子主动给她夹菜,“有什么事先吃饭,吃完了饭还要喝药。”
怀珠当然不吃,浅浅泪痕挂在玉面上,神色淡然悲戚,一枝被折下的白茉莉。
陆令姜忽然掰过她的脸,狠狠吻过去,情动难抑,几乎把她吞没。
他也省去了过多的废话,开门见山。
猝然的吻潮令怀珠喘不过气来,恐惧和恼恨达到了巅峰,她双手双脚乱扭,满满的抵抗。揉了揉她的脑袋,吻着:“过段时间吧。近来不太平,届时我亲自陪你去。”
怀珠略略失望,想要争辩,却没从他的温和的语气中漏到一丝罅隙。他要是不支持,她绝计出不了城的。
“好吧。”
湖面泛起一阵孩童放的灯笼,水天一色,璀璨有光。几只老鸦,停在岸畔黑压压的老树上,木立不动。
熟悉的景致看久了,倒也无味。
片刻缄默,怀珠从对方的一字一言中,莫名嗅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怀疑。
她呼吸不动声色地收紧。
私逃中最饥寒交迫的时刻,妙尘师父雪夜护送、赠送她姐弟俩银钱和粮食,多次暗中相护的恩德,一一浮上心头。
甚至,妙尘师父还在纨绔子弟石韫的魔爪中救了她的清白,为了不能救她的父母而自责了十几年。
——她和妙尘师父的确情分匪浅。这样寻常的感恩之情,放在叛军身上却是大逆不道的,够她死上十回了。
怀珠鼓了鼓勇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陆令姜开口。
“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妙尘师父邀请我参加过两次……你的对立面。”
“我拒绝了。”
陆令姜盯着湖面,几穗青澄澄的光明灭闪烁,片刻柔声,“嗯。我知道。”
怀珠哑然,想起最初在春和景明别院的几年,她一直处于他的监视之下,若非她确实清白,他又怎会对白家网开一面。此时的解释,倒显得有些多余。
“若我真的背叛了你……你会杀我么?”
若她真的去造反,真的想要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开创女子不能当皇帝的先河呢。
如此忌讳的话头,在二人之间第一次提起。
陆令姜捂住了她的嘴,眉眼如冻结住的波浪。嗓音依旧温柔,却不可避免地杂了点隐晦,说:“……不会的。”
怀珠愕然瞪大了眼睛。
“真的?”
现在她是他的女人,跟他站在一边。
可有朝一日她和他抢皇位。
“我不会杀你的。珠珠。”
陆令姜重复了一遍,声音柔糜,如寂静夜景中的一根低音琴弦,“但我也永远不会放你。咱们的仇恨算是永远埋下了。”
“我会将叛国之人幽禁起来,废掉她反抗的能力,永不见让她阳光,永不与她相见,也永不再爱她。”
“让她活着比死还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