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65节
陆令姜睨了一眼,神色不佳。前面走着,白老爷在后亦步亦趋。
“伯父不会以为收养了怀珠,就觉得她是你随意拿捏的庶女了吧。”
今日梧园的卫兵撤了,封锁令解除,她本来对陆令姜心怀感激,谁料到他竟忽然对许信翎和曦芽下毒手。
怀珠禁不住仰天哀吟一声,泪水涔涔落下,竭力去搭曦芽的脉搏,曦芽的身子渐渐凉下去,俨然是不能活了。
陆令姜,他真是比毒蛇还毒。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总是一些无辜的人?他为什么一定要害无辜的人?
她强忍悲痛,将曦芽的尸体暂时拖进梧园之内,然后一瘸一拐地按照曦芽的指点去救许信翎。
怀珠纯当没听见。
他叹了声,换回温和辞色,过去拉她玉臂,主动央求道:“好了,别不理我了,我错了,生气便打吧,但不可以说和离。”
沉湎又眷恋地圈紧她的腰,头埋在颈窝,深深嗅着气味,神情遗憾。
她如何明白他的心,他怕了,不敢,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只是泡影,一触碰就打碎了。也怕她厌恶这场强求的婚姻,再想着逃跑与叛军为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辛苦娶来的太子妃,怎能轻言和离。
怀珠摸过陆令姜的手来,照着虎口无情咬了口,留下一排血色齿印。
怀珠如芒在背,膳没食两口,私下里拉住陆令姜来到屏风之后,避过众人责怪道:“你怎么忽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怎么没说?”
陆令姜半倚着墙,手指在她朱唇上轻轻滑过,嗅她身上的甜秀之香,意味深长。
怀珠感到了一丝危险,转身想逃,却被他困在了墙角,炙热的呼吸打在后颈上。
莲生大师的身形僵住。
白一枝囍。
甚是严肃地回头:“施主,你疯了。那东西是毒物,害人不浅,根本不能用,老衲回去就毁掉……”
“大师,给我吧,给我。”
陆令姜亦起身,目光灼灼,是铿锵的决心,彻彻底底地疯了,“只要能治好她的眼睛,我死也情愿。”
第56章
白种子
一枝囍这种花,确实分红种子和白种子。红种子结出的花是红花,花瓣生有白斑点,而白种子结出的花是白花,花瓣生有红斑点。
两花的样貌同样妖异惑人,不同的是,红花结出的是善果,治病救人,起死回生,自然是喜事。
而白花结出的是恶果,以剧毒灌养,虽也有一定的药性价值,但害人性命,出殡办丧事,因而整株花才叫作——红白一枝囍。
红种子,以血灌养即可。白种子虽也是以血灌养,却需要血中含毒。
既能救人,也能杀人。解药或毒药,喜事或丧事,全在使用者一念之间。往往就是一命换一命,食花者活,养花者死。
她终于还是嫁给了太子。
她也曾给过自己机会,是自己太软弱,顾忌的太多,才没有抓住她。
希望,太子能给她幸福。
四月天里,皇城氤氲着一层潮气。
怀珠在江边站了会儿,艳阳高照,日头越来越大,雪肌上沁出薄汗。徐徐吹来的风夹着夏日的热气,熏得脸发烫。
可惜眼睛才刚刚痊可,见不得太亮,否则还可以放风筝。陆令姜将她的帷帽戴上,扶她回府。
怀珠揉着眼睛,恹恹的,回府便把团扇搁在脸上,闷闷打瞌睡。春懒秋乏,一年四季都在床上睡着才好。
陆令姜坐在床榻畔,指节伸过去,感受她温软滑腻的肌肤,神色温柔。
怀珠的下颌被他抬起,谨慎地抿唇。他俯身,两片带着热度和湿意的唇蛰在她的脸颊上,哑哑的,闷闷的。
怀珠颤了下,喉咙无助地吞咽了下,仰着脖子承受。拒绝的手几度抬起又放下,终究是没有推搡。
阳春四月天里,暖洋洋的骨骼令人浑身犯懒。屋内浓郁的春色,似将她吞没。
陆令姜眼神藕断丝连,缓慢地流淌着:“你能不能别那么紧张。”
怀珠气息一窒,双手下意识揪紧了身下被褥,双目闭合,呼吸透着抗拒。
越说不紧张,就越紧张,紧张得连身子板都是僵直的,心脏在咚咚跳。
“我尽量。”
他问:“前世怎没见你如此紧张。”
“前世你也没这么亲过我。”
他阒黑的眸子掩了掩,隐没了情绪,引导她手臂舒张,浑身放松下来。
怀珠的手臂软塌塌地搭在陆令姜的脖颈上,半阖着眼,嘴上半句不肯服软。
“去湢室里弄。”
陆令姜捞起来她的腰,打横抱起,随即拿件长斗篷将她盖住。怀珠不愿,可此时情到浓处也无法拒绝,只任他抱着。
氤氲的热气弥漫整间房室,怀珠一头钻进水中,暖意席卷而来。他惬意淡笑,兴致正好,亦褪了衣衫随她泡水。
阳光漏过菱花窗被切成一个个方格,酽酽映在水上。怀珠还未曾这般与他坦诚相见地共沐过,略略后悔,起身要逃。
陆令姜却抓住她,狭长的仙鹤目中流露浓墨重彩的意兴,将她摁回了水里。
噗通,激起一阵小小的浪花。
发丝湿漉漉地贴在两颊边,怀珠瑟瑟望着他,一张脸红透了。
两人仅仅咫尺之距,陆令姜滚了滚喉结,心上人是眼前人,她朱唇一点红,眉如小月,浑若一枝蘸了水珠的白茉莉花,每一寸都足以令他发疯癫狂。
他轻掐住了她的雪颈。
她颤了颤,再也动不了了。
两张唇不断靠近,本能的冲动一阵又一阵猛烈拨弄着心弦,陆令姜低哑地贴在她耳边:“若我就现在要,你跑得了么。”
二人各自使手段想制服对方,闹得浑身热,心湖荡漾,倒比床笫缱绻打得更加火.热。在榻上,她总是一副生无可恋半死不活的模样,此刻却睚眦必报像个发狠的尖牙兔!
陆令姜怦然,从前怀珠总是一副清冷模样,哪曾对他真正活泼过,仿佛回到了春和景
便是这稍一分神之际,怀珠已拎着襦裙站在椅子上,将他手中毛笔灵巧地抢了过去。
她轻哼了声,沾点得意。然乐极生悲,脚下一滑,摇摇欲坠险些摔倒。陆令姜下意识接住她,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颊侧凉凉的,对铜镜,自己也变成了花脸。
“你……”
他轻嘶,倒吸了口凉气。
“无法无天!”
怀珠见陆令姜也成了这个样子,破涕为笑,懒懒黏在他身上不起来,大逆不道地用他的蟒袍擦脸。
陆令姜无奈,想出言喝止,随即又算了,娘子大于天,娘子用蟒袍擦擦脸算什么,将来用龙袍擦脸他都答应,也是一种甜蜜的幸福。
“太子殿下也落得这般田地。”
“你个促狭鬼!”
他笑着,也有点嗔怒,凶狠地拧她的雪腮,想把她的伶牙俐齿拔下来。胡闹之间,一看桌上写好的请帖沾满墨迹,俨然没法用了,还得重写。
此时宫人通报刚刚回城的范大将军求见,禀告西南叛军之事,见平日丰神隽秀的太子殿下脸上就有长长的一道墨迹,吓得不知所措。
陆令姜轻咳了咳,旖旎的衣衫,脖间的唇印,确实无法见人。他似笑非笑瞪了怀珠一眼,传人来洗漱,打叠衣冠斯文齐整。又叫怀珠先回避,勒令她将请帖全部重写完作为惩罚,晚上要检查。
怀珠不服气,分明自己先被画成花脸的,能不能洗干净还两说,他居然还反过来罚她,哪里说理去。
一身热毒渐渐冷却下来,她又懊恼,又自咎,方才怎么就吃了迷魂药和陆令姜闹起来,难道一颗心真沦陷了不成。
陆令姜很好——是她昨日骗许信翎的话。才区区一日而已,她便打心眼儿里觉得他确实很好了?
怀珠随着丫鬟匆匆往湢室清洗,灵秀的身影似一道轻烟从太子书房闪出。
前来复命的范大将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书房军机重地,居然有女子出没。
太子殿下即将聘白氏一个庶女为太子妃,对她宠爱非凡,九州上下皆有耳闻。更传说此女和叛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是反贼妙尘的关门弟子,更与叛军首领穆南沾亲带故。
太子殿下向来深明大义,何以留个诛九族不足以赎罪的叛军之女在身旁?
范大将军稍一思忖茅塞顿开,怪不得太子殿下对西南卷土重来的叛贼胸有成竹,原来是有这么一颗活生生的棋子囚困在手。
她若真是反贼穆南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那么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用作诱饵,捏住穆南的软肋,何愁穆南不束手就擒。
……
怀珠回到水木阆苑,用了两个时辰把十一张请帖都写完。她的簪花小楷灵秀好看,笔墨泅染,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几个伺候她的小宫女,连连夸赞太子妃的才气。
怀珠端详着那些请帖,心里怪怪的。她的笔迹殊丽,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若是被人知道她如此积极认真地写请帖,定然误会她热衷于这桩婚事……其实不是的。
若非她怕陆令姜回来,见她没完成“惩罚”而再度磋磨她,自己才不会如此听话。
思潮反复,一时烦躁,她想撕掉算了,藕官姑姑却先一步将请帖收起来,等着盖太子和太子妃的金章。
“姑娘的字写得极好,不愧是书香门第熏染出来的,太子殿下见了定然满意。”
怀珠暗暗腹诽,他满意,她却不满意。抽了一张请帖在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唇角却莫名其妙露出点笑意。
自己的字确实是极好的,甚至比陆令姜的还好。他昨日那么癫狂地跪在她面前,若叫他看看她亲手为婚礼写的请帖,他会作何表情,又会把自己抱起来开心转圈么?
这般想着,怀珠从水木阆苑走出,屏退了婢女,径直来到南书房。内侍却告诉她太子殿下在和范大将军议事,并不在此处。
此时天色已将近傍晚,五色晚霞艳艳烧得十分好看,葡萄酒般玲珑剔透的颜色令人沉醉。君臣即便议事,也议了将近三个时辰。
怀珠拿着张请帖,百无聊赖,在偌大的东宫中有些迷路,想着藕官姑姑她们总会找到自己,便信马由缰地散着步。
怀珠咬着唇,威胁:“你若不答应我,我余生只要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尽办法逃离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她的要求仅仅是救一个风烛残年七旬老人性命,甚至可以让穆南名义上假死。
透骨钉之毒太毒辣了,要人命就要人命,为什么还要人饱尝折磨之后再死?
陆令姜微有惊讶,眨了眨仙鹤目,像深情凝望情人,笑浪着抖了抖她的链子,“好啊,那你就试试。”
她越要逃避,他还越要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