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67节
略过此节不提,专心欣赏湖月交辉的景致。一只手包裹住了另一只手。
“不喜欢刀尖舔血的生活,咱们便不过,没有人喜欢。”
“东皋薄暮望,长歌怀采薇。”
他轻轻的吟唱,渐行渐低,与雾色融化在一处,缓缓消失在无边的湖面上,随祈福的孔明灯飘远。
“……若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
怀珠听出这是归隐的田园之诗,太子殿下又如何能放下尘世的羁绊归隐,只当他随口一吟,百无聊赖地听着,思索其中禅机。
身处迷雾之中,自是好多事不能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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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珠和陆令姜兴尽而归,已将近午夜。许是喝了甜酒的缘故,怀珠今日的话格外多些,但不是把陆令姜当情郎,纯纯当个倾诉的对象。
当年及笄宴之日,石韫闯进她的闺房,要脱衣服侵犯于她。养父闻声赶来制止,却被石韫推倒磕在了桌面上,登时没了气息。
石韫逃走后,怀珠泪流入注,怎么唤养父也换不醒,狂奔出去找郎中。
然而还是太晚了,再回来时,养父已没了气息。没过多久,养母也殉情而去。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微醺之下有些大舌头。陆令姜静静聆着,道:“好离奇的一个故事。”
他点上一枝蜡烛,怀珠正死气沉沉地坐在矮凳上,身披长斗篷,手里藏着什么东西。她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宛若鱼眼,正毫无感情地盯着自己。
陆令姜心里骤然咯噔一声,察觉到气场不太对。上次她这般一动不动沉默,还是在恢复了前世记忆的那个晚上。
他强自淡定,撩了撩她额前碎发,似喜似嗔地剜了她一眼,“怎么这副态度,又哪里不如意了?”
怀珠阴冷冷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陆令姜笑容一冻:“……嗯?”
他在前朝殚精竭虑地奋战了数日,布下陷阱,绞尽脑汁地颁下三道诏令,才搞定了那些顽固大臣,解除了她的危机。
此刻精神放松,心情甚好,正是想跟她邀功领赏的时刻,怎么就没脸见她了?
“你说什么呢。”
怀珠缓缓起身,怨毒极深:“你故意捏造叛军一事逼我给你当侍妾,如愿了。你在朝中左右衡量,见风使舵,将我和白家满门的性命当作棋子,也如愿了。权,色,你事事都如愿了,为何还要对许信翎下毒手,更派人杀了曦芽,似你这般魔鬼心肠真活该下地狱!”
说着,怒到极处,抬手厌恶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使了十成十的手劲儿。
陆令姜始料未及,歪过头去,一下子被打懵了,半张脸颊火辣辣的。
他恍惚了片刻,满腔情慾顿时冰冷下去,从云巅跌落谷底,心境当真比炮烙还煎熬,失魂失智,陷入彻底的糊涂。
片刻之后,亦有忿怒,道:“什么我对许信翎下毒手,什么我杀了你的丫鬟?你在梦游吧?”
怀珠愤懑难当,一时热血冲头,道:“陆令姜,你又玩这一套吗?也罢,今日落在你手里我也不想活了,便跟你同归于尽。”
忽然祭出手心匕首,朝陆令姜刺去。陆令姜被推搡得向后踉跄,并没有躲,就算能躲他也不能跟她动手。
怀珠本待直接命中心窝,将陆令姜直接刺死为许信翎和曦芽报仇,但见他脖颈处一道长长的伤疤,乃是前世他在她坟前自刎留下,代表无尽的哀伤……她微一心软,刺偏半寸。
陆令姜登时血流如涌,闷哼了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血水蜿蜒躺下,染脏了他月白的长袍,场面甚是狼狈。
他仰头望向她,深自神伤,眼角一滴泪水淌下,悲哀一层溢过一层将怒火埋去。随即剧烈咳嗽,似犯了什么旧疾。
“你……”
杀他,她竟然要杀他。
他在脑海中幻想无数次的重逢之景,竟是她冷冰冰把一柄刀子,刺进他胸膛。
哐啷一下,匕首丢在地上。怀珠亦恍惚,不相信自己竟杀了太子。他竟不躲。
陆令姜快要把肺咳嗽出来,颤巍巍的手却仍伸向怀珠,似想和她解释。
怀珠稍稍冷静下来,心情难以言喻。想伸手扶他,同时又厌恶自己的软弱,明明决心要杀他为何还犹豫。
赵溟闻二人争吵之声,迅速奔进来护驾。只是片刻工夫,太子便倒在一片血泊中。赵溟大吼一声,冲过去要搀扶,却被陆令姜冷冰冰一句:“出去。”
赵溟双目猩红,“太子殿下!”
要朝怀珠动手,陆令姜提高了音量,再次厉声道:“出去——!”
他被匕首穿胸而过,断断续续,说话如破败的风箱,随即都有血管崩裂之危。
赵溟恨恨,垂足顿胸,只得暂时放过怀珠,十万火急地去搬救医。
陆令姜执著地握紧怀珠的两根手指,挣扎着,上气不接下气:“……许信翎被人袭击了,你的丫鬟竟死了?”
怀珠恨他明知故问,甩开了他手,怒潮又涨:“你派刺客用剑他们心窝上戳,他们岂有不死之理,你自己试试。”
他苦笑一声,苍白而无力,“ 珠珠,我一整天都在皇宫,如何下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冷静一点。”
室内,怀珠纤纤的手指,摸着直棂窗上的雕花漆纹,窥视外界的遥遥天光。
这是种比较古老的窗式,木榫间固定无法开启,阳光被分割得支零破碎。
天空的飞鸟,化作一个个小黑点从南迁徙过来,原来已至浓春季节。
三日了。
他这般对她,只为了她的那句错话。
看来,若她不表明诚意死心塌地,他便一直跟她耗下去。
他变了。
前世他虽有不妥之处,却浪荡洒脱,对她更是有求必应,诸事不萦于怀。
她住在春和景明别院做他的妾室时,他不曾束缚过她的自由半点,每月大把大把的银子送,甚至她和侍女逃跑被统领捉住,他都会宽容大度地替她解围。
还记得那时他温柔体贴说“跑什么呀,想去哪儿我光明正大用马车送你。”
她瑟瑟发抖,用杀父仇人般的眼光瞪问:“太子,我有未婚夫了,我若是偏偏不喜欢你呢?”
他愣了愣,许久,揉着她的脑袋一笑说:“傻姑娘,就试试。你若实在不愿意就送你回家。”
——那时他英俊的五官沾染雨色,宛若山水画,怀珠记了那一幕许久许久。
他说他喜欢自由,随意洒脱,不喜规矩礼法,也不喜干涉别人的自由。
他也说过“我怎么会关你,老待在屋子里会发霉的,即便你窝在屋里我也要扯你出来,咱们一起周游山河多好。”
而现在,他却亲手禁锢了她。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怀珠觉得,自己还不如他养在笼中的一只鸟。
嘎吱,门开了。
怀珠骤然被泄进来的大片天光一刺,下意识遮挡双眼。见来人是陆令姜,她有些意外,近几日他朝中政务繁忙,极少这么早过来。
陆令姜侧目注视了她一会儿,注意到桌上凌乱的棋盘,打发时间的好消遣。他淡淡笑着踱到她身畔,自然而然地抱她坐在腿上,在她脸颊留下数枚深深浅浅的湿润印记。
“无聊了?”
怀珠本能地欲推搡,蓦然瞥见他微微敞开的领口,袍上象征太子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黄色蟒龙。
他弯曲的指节在她朱红的唇边来回摩挲,她轻轻叼住,用水亮的眼神仰望着他。
这样的举动,很少有男人承受得住,触动是摧毁性的。
陆令姜顿时一滞,呼吸之间微有酒气,烫丝丝的话氤氲在耳畔:“今天怎么如此主动?嗯?”
“有求于你。”
她缓缓将身子滑下来,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合着眼皮晒一条一条的阳光。
陆令姜注视着自己食指指节上那一排细细的齿印,心头痒痒的,道:“那件事不行,其余我都应你。”
“你明知道我求你的就是那件事。”
他解颐笑笑,踌躇了下,从袖中抽出四五张笺纸来,洋红洒金之色,每张款式设计全然不同。
“我叫他们初步拟了几张婚笺,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样式。”
怀珠听闻婚之一字,厌倦得紧,斜眼乜向那几张鲜红,见张张都写着“陆令姜 白怀珠”六字——绵绵瓜瓞,婚缔百年,是娶正室太子妃的。
她稍有意外,想冷漠地推开,陆令姜握住她的手,强使她拿住:“不喜欢可以,但不能不看。你若都不喜欢,我再叫他们重新拟了来。”
怀珠仰头看他,脑袋正好磕在他肩头,半信半疑问:“你真要娶我?”
她长长的寝裙曳地,青丝披散着,根本无法走出这间屋子,见不到任何生人,真跟断了翅膀的飞鸟似的。
他眸底星星点点的雪亮,恋恋不舍,温柔到骨髓里去:“好,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答应你。”
会心地弯唇而笑,笑中宛若糅了春日阳光的酽色,打心窝里的高兴。
怀珠不明白这普通的称谓有什么魔力,明明前世他嫌腻歪,不屑一顾。
无论怎样,达到目的就好。
他要从她身上汲取养分,她也从他口中得到了许诺。两人情自融洽,比前几次同房酣畅淋漓了许多。
柔寒的春风透窗拂过,吹动檐角五色的风铃,玉石叮咚,胜过人世间任何丝竹管弦乐曲,叫人在一片迷离中沉醉。
比起以往的一方胁迫一方被迫,此番就像美妙的风铃乐曲一样,赏心悦目。
两个年轻人凑到了一起,说是共寝睡午觉,实则从中午到晚上半刻也没合眼。
陆令姜还好,怀珠被磋磨得浑身骨头宛若散了架,有气无力地伏在他的膝上。
避子膏的剂量不得不加大,陆令姜将凉凉的药膏揉在她后肌之处,直至完全消化吸收。他们现在还不到要孩子的时候,怀珠也不会给他怀孩子,每每同房这道工序是必须的。
她叫了口水,还没喝就累得沉沉睡去,被子也没来得及盖。
“四妹妹?”
直至晚膳时才再度被叫醒,陆令姜早已穿戴齐整,站在床边微微俯首,柔淡的笑:“我们先吃些饭再踏实睡,好不好。”
怀珠揉着惺忪的睡眼,蒙上被子,虽身子虚浮得不行,却无半分食欲。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她睡觉。
陆令姜焉能罢休,又拉又拽地将她的被子抢了,强行将她的腰扶正起来。啪啪啪,蜡烛也亮起了好几枝。
怀珠幽怨地剜视陆令姜,满肚子起床气没处发,腮帮子鼓得直红。
若非他往死里折腾她,她岂能沦落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偏他来装好人。
陆令姜摩挲着她懒起的那层娇润色彩,可算明白了古诗中写美人的诗句非虚。索性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抱到侧殿饭桌旁边,笑说:“就吃几口,就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