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72节
望向院中最高的一颗梧桐树,与院外的矮山相毗邻。这是处天然的缺口,无人监视,若有人爬上矮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查探到院落中的情况。
妙尘师父现在还在吗?
妙尘师父爱护自己,誓死相救,怀珠都知道。她百味交杂,想劝师父不要为了自己冒险,可她被囚困此处,只能接收消息,却无法往外递消息。
怀珠来到窗畔点起蜡烛,将妙尘师父的纸条烧毁了。随即后背隐隐发毛,总感觉院落外的矮山上有人什么人,居高临下地监视着自己。
她目光一凛,猛地探窗望那厢望去,院落四周却并无人。
……
围墙外,石修惊得浑身冷汗。
偷窥了白怀珠这么久,他第一次险些被发现。这处梧园矮山背后的安乐窝,是他很久之前无意中发现的,他便一直在此偷窥怀珠的生活
陆令姜的左手紧紧攥紧,还在回味着她刚才在他手心的那一吻。那微痒而甜蜜的感觉,烙印在他灵魂中,令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致命的温柔。
片刻之后。
他道:“愿意。你玩我。”
“想玩多久玩多久,玩一天也行,玩一辈子也行。只要你留我在你身边。”
“玩腻了,我立马滚蛋,会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现在,他被她一个冷眼轻易打败。
陆令姜的心滴着血。
两人本来坐在矮桌边谈话的,不知不觉就滚到了罗汉榻上,一上一下,衣衫凌乱,怀珠手中还拿着剑。
——老管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情景。
眨了眨眼,目瞪口呆。
年轻男女的活力充沛,新鲜蓬勃,性子更宛若六月天,说变就变,嘴上说着恨,其实并没那么
以后可以不当仇人,不当陌生人,当个熟人就好。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娶他的妻,她嫁她的人。
互不干涉。
陆令姜眸中的光彩渐渐消失了,她每说一句,他心脏便冰冷一分。
和解,并不意味着冰释前嫌,只是对过往仇恨的放下,以后各自过各自生活。
他们静静站着,面对着彼此,形貌没变,身份没变,心境却变了,仿佛周围物换星移,又回到了前世。
如今床笫之事,竟也拿来作赌……
她心下黯然,余颤未消,撂下雀牌趿鞋下地。她要走,回梧园,他还能强行留她不成,强行留她得到的也是一具尸体。
五根手指被陆令姜从后面扯住,听他忽然沉重地挽留道:“珠珠。你爱过我不是?你留下来,让我证明我也爱你。”
怀珠吞了吞嗓子,置若罔闻,想要继续走,他却撞破南山不回头地攥着她的手不放。继而,雀牌散落一地,他动情地搂住她,将她的绣鞋也远远踢到一边。
黑暗中,他去而复返,身影正坐在床畔青纱帐之间。
耳边是他缥缈的笑意,旖旎的嗓音,“怎么好像记得,前几天你说要跟我睡一次的,当时我清高,没答应,是我的错。”
“现在我反悔了。”
说着他便翻身上榻,和她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第61章
暖榻
被窝里骤然多了个人,变得拥挤起来。怀珠被一阵热浪席卷,顿时炸毛,惊起:“你做什么?陆……陆令姜。”
他笑吟吟着忽略她的反抗,一味盖紧了被子,“天色已晚,更深露重,烦请娘子容在下将就一晚。”
陆令姜高挑而清瘦的身材一躺,占据了半张拔步床的位置。他单手将外袍解下,里面是白纻素衣,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
“陆令姜,你记得,从今以后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随即哗啦啦,在他面前烧成了灰。
雪骤然大了起来,迷了双目,耳边唯有悲凉的雪虐风饕。
陆令姜猛然惊醒,眼睑沾了些微凉的湿意,仿佛是雪花融化的。
抬眉望向窗外,雨声稀稀疏疏,穿林打叶,东方几缕鱼肚白若隐若现,却哪里有小观音。
他垂下头,呼吸重浊。怀珠是最软糯乖顺的人,她和他关系一直很好,她也一直很依恋他,怎会做如此荒唐的怪梦。
陆令姜摒弃杂念,唤下人来净了手。打叠衣衫齐整,见天色已大亮了,一道彩虹挂在柳梢儿头,近几日难得的好光景。
临邑城内,因刑部要抓几个流窜在灾民中的叛军头子,全城禁止卖跌打损伤一类的药剂,有需求者一律带去衙门。
正街,热闹繁华的酒楼下一群群聚集着灾民,流离失所,朝过路人要钱。
酒楼上,几个狐朋狗友却聚在一块,喝酒作乐,悠闲听美人弹琴。
“说起许家,忠君爱国,一身风骨。当今朝中敢弹劾太子殿下您的,就只有大理寺少卿许信翎了。”
其中一个纨绔子弟盛少暄笑笑,又说,“不过,他也只是猜的,没外人知道您和白小观音关系。”
倾国倾城的白小观音入了白家后,莫名其妙失踪。外面纷纷探寻她的下落,找了几年愣是找不到。
谁能怀疑斯文有礼的太子殿下,暗地里怎样的人面兽心,一道旨神秘抢了人家姑娘不说,还封了人家老爹的口,密令任何人不得外传,否则一个字杀。
傅青沉着脸不笑,陆令姜还自掐着酒楼的竹叶窗,瞥楼下那些滋事的灾民。
盛少暄意味悠长:“是吧太子殿下,这些禽兽勾当没冤枉您吧?”
陆令姜撂下窗子,捻着酒盏,凉薄的眼廓阖了阖,彬彬有礼一个漂亮微笑:“哦?你说我吗?怎么听不懂。”
盛少暄不依不饶:“如今许信翎许大人为营救白小观音,都三番两次在朝上弹劾您了,眼看纸保不住火,您还装什么。”
陆令姜方才呷多了酒,此刻醉得头疼,长睫依旧垂下了,把他那漂亮又具攻击性的三眼白遮住:“许家乃世家大族,我欲息事宁人,除了退让更有什么办法。”
盛少暄啧啧,白小观音真神了,石韫和许信翎为争夺她死去活来,连女人缘一向好的太子殿下竟也沦陷。
盛少暄凑到了陆令姜跟前,好奇地问:“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公开你俩的关系,也把白小观音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陆令姜瞅了他一眼,笑吟吟说:“哪行呢,她这几日闹脾气,连我也见不到。”
旁边的傅青咳了咳正色道:“好男儿不沉迷女色,采撷来的庶女而已,殿下确实不该花太多心思。”
顿一顿,“更何况,那外室冒犯了先皇后。”
太子殿下的母亲当年是穿着银朱衣、唱着戏被皇帝赐死,多年了太子殿下心里一直痛着。那外室效仿什么不好竟作死效仿这个,辱及殿下亡母,殿下这才恼她,却并非因为什么妻妾之防。
陆令姜倒没表现过多情绪,若有所思,莫名陷入清晨那个梦中,白小观音站在雪中对他——“再不了。再不了。”
“你须记得。”
“……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声音回荡在耳畔。
他顿了顿,心口没来由地烦闷。
从前他也因为政务晾过怀珠,她不到一日就会主动送来情笺,而如今忽忽五日过去,依旧半点动静没有,她是病得拿不起笔墨了吗?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用在这种方式彰显她的存在?
虽然当初他抢她确实只是见她漂亮,打着玩玩的心思,但日子久也习惯她陪着了。她那样爱他,没了父母,之前又独自在白家受苦,只要她不闹脾气,他是愿意眷顾她的。
想起二人在春和景明别院温馨相伴的日子,他也不一定只玩玩,今后可以考虑给她个嫔位,一直留她在身边。
盛少暄道:“我听说女人生气时,常常采用沉默战术表达不满,可让他们的夫郎知道她们的存在。”
陆令姜垂眸睨着香猊中静静掠起的香尘,劣质香料,闻着刺鼻,哪有别院里的白小观音调得半分好。
半晌他才换回清风朗月般的姿态,接了句:“是呢。”却没说他打算回去给怀珠一个正式的位份,她必定喜笑颜开。
临邑多雨尤其深秋,方才还晴朗的日头被几片阴翳的乌云挡住,零零星星飘下雨丝来。片刻雨丝竟变成雨幕,越下越大,天色阴郁,河水暴涨。
只是朋友小聚,陆令姜出门上了架无制无徽的肩舆,二仆前后抬着,不知者还以为是寻常商人出行。
他仍旧微醺着,透明的雨珠滚落在瓷瓷秘色的伞柄上,盯着那颜色,瓷秘色色,瓷秘色,怀珠给他雕的那块碎了的观音坠子也是这种颜色。
他一开始看上白怀珠,就因为那一幅《鱼篮观音图》,画中当真是绝世佳人。那夜他往白家去偶然瞧见了真人,斯人犹如一朵白荷花黑暗盛开,周身如笼罩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一向不信佛的他觉得,世上若真有观音应该就长她那样。
后来他知道,她便是传得神乎其神的白小观音。
实不相瞒,他看到她第一眼就想把她占有,籍由私.欲地爱玩。可他得到她之后,仍耐着性子养了许久,以礼相待,直到养熟才动的她。
他想和她培养出一点爱意,这样日子会过得更舒服,也是因为他想要她的全部,身子,心。
陆令姜笑着惭愧,阖着长睫,靠在肩舆上气息吞吐。头有点醉疼,脖颈间亦有几分撕裂的疼,好像何人用刀割开他的喉管……一摸,是那处疤。
也真怪了,他不曾受过如此致命伤,脖颈这道入木三分的横疤从何而来。
这时肩舆猛然剧烈震颤了下,停住,差点把他震醒来。
脚夫诚惶诚恐地回头:“太子殿下恕罪,一群灾民围住了咱。”
陆令姜下得肩舆去,听人声嘈杂雨声亦哗哗。未及反应,就被一跛脚流民冲过来抱住腿,痛哭流涕道:“求贵人救命,赏口饭吃!”
灾民手上布满泥泞,还没待陆令姜反应,他墨色裁剪的斗篷就脏了一大片渍。
立即有侍卫前来护驾,不料此举引来了更多灾民,水泄不通将肩舆围住。
“不给钱,还打人了,打人了。”
“给钱!不给钱休想过去!”
“家中老母和孩儿快饿死了,民脂民膏全被你们这些权贵搜刮走了!”
情势乱了,陆令姜哑然,止住身边随身侍卫赵溟:“别伤害他们。”
灾民们义愤填膺,难以抵挡。
赵溟恨恨低声:“殿下,这些人都是职业乞丐,盘踞了一段时日,行人皆怕被抢劫不敢从此处过。”
侍卫们得了太子殿下的令收剑不杀,仅推搡试图接近的灾民。
“退后,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