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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141节

  陆令姜清晰地收于眼底,一恍惚却将她口中“棋子”二字当成了“妻子”,浑身顿时有股麻酥酸涩的泉流涌过。
  他主动将她内敛的小手裹在掌中,感觉心底冻结的泉流也融化了些,微微弯唇道:“但愿你真的履行诺言。”
  怀珠见他态度大变,只因自己答应做棋子,蓦然间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手链叮当作响,桎梏得已经够紧的了,用不着他再额外握一层,便疏离地将他的手甩开了。
  陆令姜一滞,动作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下一步他本想让她靠回他肩膀的。
  半晌至青州行宫,东宫的精兵披坚执锐,见太子殿下驾到齐刷刷地跪地拜见。
  陆令姜回头,却将马车上的人抱下来。深知太子殿下性情的赵溟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被强娶来的姑娘,手腕上还挂着细细的链子,粼粼银色,如拴住振翅欲飞的蝴蝶的,远远看来极美极美。
  怀珠重心不稳,下意识攀住陆令姜的脖颈,冷眼瞥见不远处站着一青袍公子,竟是许信翎。
  她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赵溟很快引许信翎来太子面前拜见,原来许家满门爱国忠烈,刚正不阿。此番叛军作乱,虽许信翎从前与太子殿下有些过节,但也抛下旧怨,主动请缨为平定叛军而出谋划策,赶来青州。
  她微小地挣扎了一下,觉得自己更没尊严了。那金属的质感,饶是被体温焐了这么久,仍然坚硬冰凉的。
  他实在禁不住,垂下头疯狂地吻她,肆无忌惮的程度,吻到最后换成了暴烈的咬,如果可以真想将她拆吞入腹。
  东方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曙光洒下。雨过天霁,碎云彩淡淡地飘浮在天空中,一轮明日即将破雾升起,驱散一切潮湿和黑暗。
  掌心那只纤细的手腕忽然动了动,很轻微。
  低头,见怀珠疲惫地睁着眼睛,面容苍淡地讽刺说,“太子殿下,快断气了,别亲了行不行。”
  许信翎被按在地上,脸贴地,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从没受过这等侮辱。他欲挣扎,可文人弱骨哪里拗得过硬汉的铁戟。
  “阿珠,阿珠!别管我。”
  “太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陆令姜冷冷睨了眼,“他死,或者你跟我。你自己选一个吧。”
  “要不我给你放门口,你自己来拿?”
  陆令姜迟疑片刻,终究没有把珍贵的一丸药放在门口。一来药物不能蒙尘,二来她没答应,他也不放心搁下。
  三来,他也想借机见见她。
  她似一颗枯草,虽然浑身每一寸血液都被榨干了,却仍顽强在夹缝中生存。
  极度恶劣的环境,反逼出她的决心和潜能,势必要扭转战局。
  她不要穆南死,绝不,哪怕赔上她自己的性命——
  副官摸不着头脑。
  “将这封信交回给太子殿下,说罪妇白怀珠几日来深深反思,后悔莫及,不敢奢求殿下的原谅,只求赐透骨钉的解药。若得如斯,罪妇愿携白绫自尽谢罪,以熄君王雷霆之怒,来世再报君恩。”
  第129章
  废妃
  行宫内,信被呈回到太子殿下手中。
  素来清俊透脱的太子殿下卧在病榻上,氤氲着苍白的病气,枯寂得似一潭死水,时不时传来一二声咳嗽。
  军官深深稽首在地,“送信的人说是太子妃亲笔所书,恳求属下务必送到殿下面前。”
  然风光只是表面的,白家伺候的丫鬟们却清楚,太子殿下已多日不曾来看过四小姐。
  眀瑟先被太子罚了跪,后又被白老爷罚了跪,膝盖刚刚才有好转。
  “确切消息,太子哥哥已打算娶晏姐姐为太子妃,过两日就会登门造访,四妹妹你的美梦马上要到头了。
  言语奚落,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怀珠正读着一本金线装裱的佛经,闻声静静翻了一页书:“是吗?多谢大姐姐告知。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你没听清?太子哥哥他不要你了。”
  眀瑟皱皱眉,又强调了一遍,“听闻你还敢甩脸色给太子哥哥看,这次玩过火了,他不打算给你位份了哦。”
  怀珠淡淡弯唇:“那好呀。”
  眀瑟撇撇嘴,自讨了个没趣儿,腹诽了句“瞎子还看什么书”,黑着脸走了。
  怀珠的眼疾愈加深重,确实不大能看书。只是她养父张生是个书痴,她深受熏陶,亦生性嗜书,闲来无事翻两下,如数家珍,仅嗅嗅墨香也是好的,免得被蠹虫蚀了书页。
  待眀瑟走后,怀珠遣画娆到白家院落周遭看一圈,东宫的卫兵已全部撤走了。
  画娆最懂她心思:“姑娘要出门吧?还见上次那位师父?奴婢给姑娘备了肩舆。”
  怀珠点头,却不乘肩舆。换了身朴素低调的白绸衫子,未跟白老爷报备,从小后门溜出去了。
  白家不比太子别院,处处自由许多。待街上观人人嘈杂的市井风光,人烟稠密,个个华服珠履;茶坊酒肆,吆喝卖唱,热闹非凡,飘荡着人间烟火滋味。
  淅淅沥沥犹下着牛毛雨,怀珠走得快,难为了画娆小步快趋为她撑伞。街边的饴糖,樱桃煎,她都想尝尝;奇货居,成衣店,她都想去买买。
  至约定的酒楼,妙尘师父早已等候。城里搜查叛军的禁令还未解除,妙尘一个月来东躲西藏,今日才得与怀珠会面。
  照例由画娆在楼下把风,妙尘师父和怀珠去楼上雅间谈。
  上次见怀珠,她形销骨立,好像一具被吸干精气的行尸走肉,而这次她气色焕然,抛开眼睛的痼疾不谈,颇有种脱胎换骨的精气神儿。
  妙尘欣慰:“告诉师父,你现在情况如何了?”
  怀珠道:“师父,我已离了别院,住在白家。”
  妙尘道:“很好,一步步脱离火坑。”
  以后的路虽然难走,只要她这徒儿绝不回头,绝不回到那太子身畔,绝境也能变通途。
  “这是雪顶含翠,师父特意为你点的,快品一品。”
  外界冷雨纷纷嫩冰犹薄,师徒俩在温暖如春的茶寮内,蒸栗色的烛光下,半点感受不到冬天的严酷。师友徒恭,会心一笑,其乐融融,心暖手暖,怡然自在。
  ……
  长济寺。
  方当初冬,清寒扑面,山脚还自下雨,山顶已飘飘然落雪了。浓雾弥天,长济寺庙门前几丛黄菰竹,枯败的枝叶挂了层裂纹状的霜,凄风哀雪。
  陆令姜在雾气中徘徊良久,露水沾衣,寺门才终于又敞开。
  小沙弥走出来,阿弥陀佛一礼:“施主,您请回吧,师父不见。”
  陆令姜若有所失:“为何呢,小师父,此番在下只是求药而来,愿多捐香油钱,你们佛门讲求慈悲为怀,为何见死不救?”
  小沙弥道:“阿弥陀佛。师父的原话是,施主身上杀气重,渡不得。”
  但见长济寺门前霉迹斑斑,荒败萧条,常驻僧人不过寥寥数位,全是当年的灭佛之故。他太子殿下手中,实染满了太多无辜僧人的鲜血。
  陆令姜无话可说,赵溟见寺中僧人似对朝廷有怨怼之意,登时欲拔剑。
  陆令姜思忖片刻,道:“小师父。我佛慈悲,即便不渡我,也不能不渡无辜的可怜人吧?”
  那小沙弥犹豫了下,再去通报。
  郭御医说过那位起死回生的莲生大师,俗名叫李回春,脾气怪,规矩多,早已了却凡尘,遭他拒之门外的患者每年数不胜数。
  好在半晌小沙弥终于敞开寺门,陆令姜叫赵溟留在寺外,独身前往。
  寺中小佛堂,五尺来高的台基,庭前削薄的乌檀木作小轩棚,单色石子铺路,法相庄严的佛像正位于厅堂中央。
  陆令姜未贸然闯入,只颔首立在堂外。他长身玉立,恂恂有礼,气质若雪纸诗卷扑面而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斯文端方,衣冠楚楚,怎么看怎么带着读书人的风骨和典范,怕是连山间蝼蛄都舍不得踩死,哪里像会杀人的样子。
  连那仅有的看起来很凶的三眼白,都被他眉骨下淡缥青色的阴影遮去。
  他拜道:“莲生大师。”
  莲生大师正自坐禅,睁开眼皮,首先洞察的不是他的外貌举止,而是他脖颈间那一道早已痊愈的疤,又长又深。
  单凭这一点,便知他前世杀气重,今生杀气也重,根本掩饰不得。
  记得没错的话,他是太子。
  太子生得俊美,容貌实在特殊,给人印象极为深刻。
  莲生大师会看面相,太子双目自然流露时瞳仁微微上吊,露出下方三眼白,外加下泪堂一粒小小黑痣,纯是罪孽深重的面相,这类人多半蛇蝎心肠,该当远离。
  回想当年诛佛时,太子也的确如此,许多和尚都命丧他手。明明是性情极冰冷阴暗之人,却偏偏装得温朗爱笑,好似仁慈博爱,发了什么菩提心一般。
  莲生大师问:“施主远道而来,不惜在寒山久等三个时辰,究竟有何贵干?”
  陆令姜心中清清楚楚和佛家的过节,当年他为刀俎佛门为鱼肉,如今恰好反过来,自己成了那卑躬屈膝的下位者。
  他低眉合十:“大师。求佛,求药。”
  “求什么佛,求什么药?”
  “求药王如来菩萨,治眼疾的药。”
  莲生大师道:“为谁?”
  陆令姜顿了顿,思量了一下措辞,缓缓道:“为我……算是妻子吧。”
  莲生大师猛然忆起,当年长济寺遭戮之日,太子曾对古佛上了一炷香,结果是左中持平,右稍短,大凶之兆的催命香。
  当时解签的沙弥为了保命,说此香虽名为催命香,有破解之法,家中供一座观音镇宅即可。
  沙弥的本意是劝太子向善,时时念经拜佛,或许能将他感化。
  太子从善如流,没多久还真请了座镇宅观音。只不过那观音不是泥塑木雕,而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姑娘。
  造孽,他造了多大的孽。
  “若老衲偏偏见死不救呢?”
  陆令姜执著道:“在下愿日日拜佛,直至洗清当年罪过为止。”
  莲生大师斜了斜眼,“那也要看施主心诚不诚。”
  冷冷扔下这句话后,叫徒儿掩蔽斋室大门,徒留陆令姜在外一人。
  什么也没交代,什么也没保证,外面山间凄风霜雨,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寺门前,唯有空荡荡的一块大青石。山路蜿蜒隐没在云雾中,四敞大开,随时能离开。可离开了,便没有药。
  赵溟奔过来,含了几分怒:“殿下,这些和尚不敬朝廷,属下看是找死,莫如您先回去,属下直接拿了他们治罪。投入大牢严刑拷打,您要什么药都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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