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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第168节

  他说会给她一个名分,带她入东宫。
  还说冬日第一朵梅花开了,带她去太清楼,把酒临风,看京城名角小玉堂春。
  他的笑那么温柔……
  他的心那样狠毒。
  原来她动了他的心尖人,原来她与他的心尖人争夺位份,他便容不得她了。
  可他根本没有问过她是否真推了晏姑娘,也知道她所求的早不是太子妃了,只是伴在东宫当他一个小小侍妾。
  怀珠终于渐渐没了声息,死时手里还攥着祐他平安的观音坠,他从没戴过的。
  承元二十四年,太子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殁了,据说就是绝世美女白小观音。红颜薄命,无数纨绔子弟扼腕叹息,不过死都死了,人们很快淡忘。
  据说太子回城时,见落叶纷纷,寺庙里的大观音像流泪了。
  他带回一班戏子,玉堂春。
  怀珠从一开始就忘了,晏姑娘也爱看戏班,也最喜欢听玉堂春。
  太子带回戏班子,是宠爱未来太子妃,给太子妃带回来的。
  他让她住在自己一处叫春和景明的私邸,因都城多雨多雪,少有阳光晴好的天气,才更加盼望春和景明,风和日丽。
  怀珠知太子果真是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她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日日的亲密相处渐渐从石头缝隙里渗出爱意。
  她由一开始的怕他,渐渐盼他过来;她不会寻常的女工女红,便在读书之余自学绣活儿,做香囊寝衣,一丝一线倾注心意,每晚必熬夜留灯等他。
  可他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那些香囊他虽礼貌收下,却从来不戴。
  承元二十二年,叛军犯上作乱。
  怀珠知道他面对的事危险,雕刻一尊玉观音献他,他漫不经心问是什么。
  她耐心讲解观音的意义,救度十方苦难,危险时念诵观音名号,佑他平安。
  他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怀珠才知道,他不仅不信佛还在灭佛,手下刚斩首了一大批僧众和叛军。
  她捏紧观音坠子,不甘心,总想找个理由出来:“太子哥哥,您当年要我是不是一见钟情?”
  她黏着他的手臂撒娇,喋喋不休,说自己眼睛的状态很差,说不定过几年就瞎了,希望他能多陪陪她。
  这些话却没得到答案,最后只有玉观音孤零零地被留下来。
  未久,东宫传来太子即将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怀珠这才明白为何太子不正面回答她,原来人家有正妻。
  她从小生活在父母恩爱的家里,分不得清妻和妾的概念,更不懂太子殿下既有了她,为何还会娶别人?
  秋气潇潇,他的生辰到了。
  怀珠认真准备生辰礼,精挑细选一戏目,没日没夜排练,想他开口一笑。
  她想借机挽回他,因此选的戏目和情.爱相关,戏服也是漂漂亮亮的银朱色。
  盼啊盼着,盼得花都谢了,到暮色霭霭终于把他盼来。太子的千秋节要和宫里未婚妻一起过,怀珠充其量算个奴婢,等太子和真正家人庆祝完了才会来她这儿。
  怀珠并不气馁,小心翼翼去搭讪。
  生辰礼是一出戏,以及一个吻。
  她主动凑过去用唇蹭了蹭他的面颊,许愿,“怀珠愿与太子哥哥永远相伴。”
  想提醒他,你不可以再娶别人,她已经把他占有了。
  小姑娘傻眼了,小小年纪哪知三十两是什么概念。范学究和秀才算盘打得精妙,那小寡妇辛辛苦苦雕一枚玉佩才赚二十文,而一两白银就是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凭小寡妇那单薄的身子板无论如何也是还不起的,即便买掉家中的那亩薄田。
  小姑娘据理力争,眼眶噙着泪:“哪里值得那么多银钱,念姜不学了。”
  秀才斜睨着眼,“你不学也得还。那样广博的见识,是钱能买来的么?不还钱就押你们母女到衙门过大堂。”
  什么东西,还敢叫自己小爹了。
  要么嫁,要么还钱。
  这多少有点强夺的意思了,但穷山僻壤的,并不能拿这对父子怎样,毕竟念姜确实读了他家的私塾,而知识不似米粮油盐,向来是无价的。
  怀珠来接女儿下学,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三十两银虽然她没有,但她却不怕。承元二十二年那个深秋她见识过这世间最肮脏却又最风光霁月的强取豪夺,这父子俩那点微浅的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53章
  梦回
  怀珠轻咳了声,从扶疏的枝叶后走出。小姑娘骤然见到娘亲,受委屈似地猛扑过来。怀珠将女儿揽在身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钱我们会还。”
  庄学究和庄秀才眼珠转了几转,面面相觑。小寡妇好大的口气,一下子拿出三十两纹银,怕是村里最富贵的人家也得考虑考虑。
  但见白怀珠眉含秋霜,天光映衬下如枝头海棠初绽,虽冷傲绝情,但极为美丽,堪称姑射仙子下凡……秀才喉结不自禁滚了滚,讨这样的女人做妇人,才配得上他十里八乡第一斯文才子的盛名。
  秀才道:“真的?其实你们孤儿寡母的,爹爹和我都怜悯。这样吧,给你们十日时间,若不能凑出钱来,白姑娘就搬到我家住来吧,谈谈婚事的具体……”
  话没说完,便被对方冷口冷面地打断:“不必了,现在便拿给你们。”
  秀才暴瞪了瞪眼,显得难以置信。说出这句话,怀珠自己也染着几分哽咽。想起前世痴痴守候陆令姜,盼星星盼月亮盼他来,他不来,她还巴巴送情笺。
  他一开始还礼节性回应,后来索性不会,委婉叫她别再多事,那些一字字写下的情书全部进了渣斗。
  现在思来,愚蠢得没边儿。
  下人们怨声载道,指责怀珠无法无天。然她的权利得到过太子殿下的首肯,谁都敢怒不敢言。
  其实刚被强娶那会儿,怀珠还没爱上陆令姜,单纯得很,以为他是善男信女,试过偷偷逃走一了百了。结果还没到城门就被赵统领捉住,帮助她的丫鬟画娆被重责二十大板。
  赵统领铁面不容情,待陆令姜闻讯赶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画娆奄奄一息,主仆俩凄惨抱在一起。
  陆令姜擦去她涟涟泪水,茫然问:“这是怎么了?”
  怀珠哽哽咽咽,陆令姜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轻瞟了画娆那婢子一眼,也跟着惋惜,揉揉怀珠的黑发细声哄着,亲亲她,安抚她受惊的心:“些许小事而已,以后你想去哪儿直接说,拿着我的令牌,咱光明正大遣马车去,好不好?”
  怀珠鼻头酸酸的,不知哪来的勇气忤逆他,破罐破摔道:“我已经定婚了,我不想嫁给你,我其实是逃走来着,你要打就打我吧!”
  陆令姜一怔,随即释然一笑。
  那日又在落雨了,微风吹起发丝,他没打伞,长睫上挂着一颗颗鸭青的小雨珠,风尘仆仆的雨色滑过他的仙鹤眼,三眼白,滑落在他下泪堂的黑痣上。
  叹气服软:“傻姑娘,那也没什么。”
  陆令姜心头萦绕着迷惑,生辰落水的事他已道歉数次,她还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今日她究竟中了哪门子的邪。
  眼见她下了逐客令,他也并非淫.虫上脑,胸中那点温情揉碎在黑暗中,被窗外的寒冷风雨吹散。
  情势乱了,陆令姜哑然,止住身边随身侍卫赵溟:“别伤害他们。”
  灾民们义愤填膺,难以抵挡。
  赵溟恨恨低声:“殿下,这些人都是职业乞丐,盘踞了一段时日,行人皆怕被抢劫不敢从此处过。”
  陆令姜呵了声要走,微一犹豫,念及她往日对他诸般痴情之处,今日虽无礼冒犯,终究因为太在意他的缘故。
  若他这般拂袖而去了,免不得别院的仆婢们见风使舵,苛待于她,终究压抑住心头不快,淡笑说:“那好,我暂且离去,你好好休息罢。”
  许信翎脸色微变,他刚刚出仕,最痛恨那些为富不仁的豪绅巨富,私下纵容职业乞丐劫富济贫,不料这次弄巧成拙。
  许家与东宫早有嫌隙,此番灾民之事由东宫负责。若许家出钱雇些职业乞丐捣乱,无论东宫是否有功绩,外人看来东宫都是不作为。
  陆令姜说的,也是事实。
  许父亦瞪眼,回头低喝:“混帐,竟有此事?”
  许信翎未及开口,陆令姜打断道:“许大人,自然有。您家好儿雇凶捣乱,栽赃嫁祸东宫不算什么,却为何还事后杀人灭口,蓄意使桥体坍塌,断送了几百号流民的性命?”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许信翎更面如白纸,他没有杀人灭口,那桥塌陷他也很惋惜,“不,陛下明鉴,臣不会……”
  陆令姜道:“怎么不了,嗯?幸存的活口已在北镇抚司狱中了,许大人还请亲自去对峙,或者让诸位卿家评评理。”
  群臣议论纷纷,轻蔑恶心之色,没料到一向清白的许家如此龌龊。到底是看太子殿下慈悲,柿子捡软的捏。
  许信翎是刚入仕途的青年,如何能经得起这般唇枪舌剑:“你血口喷人,东宫难道就干干净净吗……?”
  他越说越不像话,皇帝怒了,摔个茶杯。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最恨官员勾心斗角,贻害百姓,竟要流放许家。
  许父子才知中了人家的圈套。满朝文武大多背倚监国太子,多年来大树乘凉,竟无一人替许家求情,最终还是陆令姜本人松口才免于流放。
  铩羽而归至自家门庭,许父迎头给了许信翎一耳光,大怒道:“小儿放肆,何苦去招惹那太子?”
  如今陆令姜在朝堂上反咬一口,轻飘飘一句“想来许少卿只是暂时糊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右一句“但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不宜再选为朝廷表率”,顺理成章拿掉了许信翎进内阁之名额,且终生不得再进,许氏多年寒窗苦读之功毁于一旦。
  许父心疾发作,勒令许信翎去家祠忠君报国的牌匾前跪着,静思冲动之过。
  怀珠缄默躺着,陆令姜侧眼瞧着,真像一尊不理世人的清冷小观音。
  陆令姜笑着惭愧,阖着长睫,靠在肩舆上气息吞吐。头有点醉疼,脖颈间亦有几分撕裂的疼,好像何人用刀割开他的喉管……一摸,是那处疤。
  也真怪了,他不曾受过如此致命伤,脖颈这道入木三分的横疤从何而来。
  他踱至门口,心神兀自不能宁定,最后一次问:“怀珠,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吧?不妨说开。”
  一场误会而已,许信翎定了定神,极快极低地说了句:“对不住。”
  面色仍不卑不亢,并未因太子的尊贵身份而改变多少。
  他已再三挽回,给足了她台阶下。
  怀珠埋在被褥间听他音色稍稍沾了冷意,再不应就给脸不要脸了:“有。”
  陆令姜垂眸睨着香猊中静静掠起的香尘,劣质香料,闻着刺鼻,哪有别院里的白小观音调得半分好。
  半晌他才换回清风朗月般的姿态,接了句:“是呢。”却没说他打算回去给怀珠一个正式的位份,她必定喜笑颜开。
  临死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骗人。骗人呀。
  他说会给她一个名分,带她入东宫。
  还说冬日第一朵梅花开了,带她去太清楼,把酒临风,看京城名角小玉堂春。
  他的笑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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