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小心翼翼地屏息,在路过某扇房间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吟,声线熟悉,可当她停下来想要仔细听清楚时,那道声音就又消失了。
  唐柔推着电推车离开,不知道自己路过的那扇房门地下流淌出了淡蓝色的血液。
  阴影处,半透明的断角蜷缩着,透出淡色血液,一如它慢慢丧失生命力的主人。
  往回赶的路途看似很危险,唐柔谨慎躲避着,却不知道黑暗中有许多东西也在躲避着她,甚至不小心与她狭路相逢时要装作没看到对方,直视另一个方向淡定路过。
  唐柔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丝毫没察觉出实验体们精湛的演技。
  没想到仅仅去而复返的短暂时间里,人鱼就变得极度脆弱。
  他已经昏迷,身上的水藻不翼而飞,而那条流光溢彩的鱼尾生生撕成了两条,血液从裂口处涌出,在他身下绽放着大片大片金红色。
  像开到荼蘼的花朵。
  他很虚弱,苍白优美的身躯上嵌着斑斑血迹,双眸紧闭。听到唐柔的脚步声,死寂的双眼缓慢睁开,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划过一道脆弱的弧度,如蝴蝶坠落蛛网,做最后的挣扎。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铂银色眼眸倒映着唐柔的身影,除此之外,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这最后一个活物。
  唐柔大脑有瞬间空白,半昏迷状态下,人鱼仍旧死死地抓着她留下的外套,像在抓救命的稻草。
  “我找到车了。”
  她抬手撑住对方的肩膀,人鱼顺势握住她的胳膊,两人合力,将他拉到车上。
  搬运的过程当中,脆弱不堪的鱼尾渗出大量血液,唐柔看在眼里,紧绷的精神像只拉到极限的弓,再施加一点压力可能就会崩裂。
  启动电推车的同时,人鱼缓缓掀起眼睫,他醒来了,浅色的眼眸流转着暗淡的光,整个人散发着孱弱又不堪一击的濒死之气。
  这条人鱼还真是让人心疼。
  唐柔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先带你去我的办公室,那里有药。”
  人鱼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让她感到意外。
  断尾处分泌出了一层粘液,似乎在保护受伤的血肉,伤重的鱼尾正在缓慢细微地愈合。
  唐柔一路穿梭过庞大又危险四伏的六边形广场,幸运的是,这一次什么怪异生物都没遇到。
  狭长的金属走廊角落隐隐闪动着红色微光,摄像头藏匿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捕捉。
  忽然间,金属板上的人鱼甩尾,在他们离开后,组织长满吸盘的怪异生物爬过光滑的金属墙壁,倒吊在天花板上,轻易便将闪动着红光的摄像头碾碎。
  唐柔的实验室有三重防御所,最外层的那扇门被暴力破坏,里面的两层因为开着而逃过一劫。
  抵达实验室的过程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检查了一下,办公室并没有藏纳什么危险的生物,于是将半昏迷状态的人鱼推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玻璃缸并没有破碎,水母还好好地在里面游动,原本平静的状态在发觉唐柔回来的一刹那变得急切,然而却在后一秒感到某种危险靠近,柔和的丝带竖起了尖锐的刺丝包,紧贴着玻璃。
  甚至有捶打的意思,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柔皱眉,小声地呵斥,“四号安静一点,外面很危险。”
  可往日听话的水母却不依不饶,丝带飞快地在玻璃上划过。
  唐柔将水母的异状归结为基地失控的原因,毕竟连17号都不知所踪。
  一想到17号,唐柔再次不安起来。
  清理过自己的双手后,戴上干净的橡胶手套,唐柔拿出创面消毒水仔细地给人鱼的断尾消毒。
  “忍着点。”她附在他耳旁说。
  找不到麻醉物,消毒药剂略带刺激,鱼尾的创面很大,甚至抛出了森白的鱼骨,攀附在其上的莹白血肉被激得一阵阵神经颤。
  如果忽略这条修长的鱼尾,推车上躺着的,是一个面庞绝美的年轻男性。
  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肤色极白,凌乱的浅金色长发散步在脸上,脖颈上,肩膀上,像油画中优雅又孱弱的落魄贵族。
  一个受难的美人。
  唐柔叹气,喃喃自语,“分明是s区的实验体,怎么会这么柔弱呢?”
  昏迷中,人鱼似乎感到了疼痛,覆盖在骨骼之上的纤薄肌肉绷紧,似乎在抵御疼痛。
  “别怕。”唐柔轻柔地说,“很快就好了,我在帮你治伤,不要紧张。”
  像是被安抚了,对方虽然没有醒,那种紧绷的惶恐情绪淡化了一些。
  办公室里放有简单的医疗箱,她在里面找到治疗疮口的药膏,在指腹乳化,随后缓慢地涂在已经消毒过的伤口处。
  那触目惊心的狭长伤口生生撕裂了近一米长的尾部,将其一劈两半,像两条又长又怪的腿,不知道是不是流尽了,宽阔的创口已经停止渗血,并分泌出了薄薄的透明黏液。
  看得唐柔头皮发麻。
  第28章 尾巴;手指;眼
  她尽可能轻地在创面上进行涂抹,可如此严重的伤口不管再谨慎还是弄疼了他,人鱼蹙眉,偏过头,发丝粘在湿润的锁骨上,拉出性感至极的优美弧线。
  很疼。
  看着都觉得,他很疼。
  唐柔凝神,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
  随后将撕裂的鱼尾合拢,找来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将断尾缠绕在一起。她只能这样简单地处理,想要将人鱼的尾巴治好,只能等s区恢复正常工作。
  水母焦急的游动,柔软的丝带不断击打着玻璃壁,想要阻止她的行为。
  仿佛唐柔此刻在救治的并非美丽的人鱼,而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唐柔极为头疼,四号一直很乖,可以说是她所有实验体中最温顺省心的,从没像今天这样躁动过。
  “四号。”
  她摘下手套走到玻璃旁,将自己的掌心贴上。
  水母立即收缩伞盖来到她身旁,丝带隔着玻璃贴向她的掌心。
  “今天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外面现在仍然很危险,这位……他救了我,还救了我两次,现在他受伤了,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他?”
  她像在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孩子,声音仍旧温柔,神态却格外严肃,耐心地跟他讲道理。
  水母收张着伞盖,无助地隔着玻璃摩挲她的掌心。
  他似乎有些委屈,可无口无眼,甚至无法传递出自己的情绪,便变得更加焦虑了。
  “听明白了吗?”唐柔又敲敲玻璃。
  水母不动了,静止悬浮在唐柔面前。
  半晌后,他收张着伞盖离开了,像在生闷气。
  怎么会忽然不听话了呢?
  唐柔无奈。
  人鱼伤得太重,简单的处理能临时应付一下,却不能保证他能够活下来。
  她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备用腕表,打开后第一时间拨通了阿瑟兰的电话。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然通了。
  接通的一瞬间,唐柔听到对方惊喜的声音,“柔!是你吗!你没事对吗?”
  唐柔问,“是我,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六边形广场吗?”
  “六边形广场?不,我们大概两小时之前就已经被救援队接走了。”
  唐柔一愣,“救援队?”
  “是的。”阿瑟兰没有注意到唐柔声音中的古怪,劫后余生般地说,“救援队找到了我们,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s区的实验体有多可怕。”
  唐柔打断她的哭诉,皱眉问,“你们在哪里等来的救援队?六边形广场吗?”
  “对,广场下面有安全密道……刚开始联系不上你我都快吓死了,如果不是他们告诉我你很安全我都不敢……”
  隐约间,唐柔脑海中一闪而逝了某个念头,快到她抓不住。
  “你说……有人跟你说我很安全?”
  “对,过来的救援队说的,他们说你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心,柔,你现在在哪里?”
  唐柔思索着,脑海中一团乱。
  “我在办公室,状况不太好,我这里还有伤员。”她又问,“现在外面的情况控制住了吗?”
  “还没有,我们已经被移送出来了。”阿瑟兰也察觉出了不对,“办公室?你难道还在s区?!”
  滋——
  电流声忽然干扰了通话音。
  唐柔看着断了信号的腕表,背脊莫名有些发凉。
  究竟是信号不好,还是有人故意掐断了她的信号?
  回过头,人鱼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睁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在背后无声地望着她。
  没有电,所以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那张清冷的面容被玻璃水墙照亮,像藏匿在暗处的精魅。
  他略带审视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从柔软的沙发看到文件被扫落一地的办公桌,又看向已经浮动着水母的玻璃墙,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闪动着微弱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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