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夫赶来诊治,却怎么也止不住血。而我……只会躲在冰凉的被窝里哭泣。那时我总觉得被窝冷得刺骨,仿佛里头也浸满了血。只要蒙上头,便能闻到那股血腥味。以至于后来许多年,但凡用被子蒙住头,我便觉窒息,仿佛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始终萦绕不散。”
他说着,垂下头,地上是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他忽而苦涩地笑了笑,手依旧轻轻推着秋千,动作极轻,生怕她一不小心从秋千上跌落。
过了片刻,他再开口:“后来的几年,我的生活简直如坠地狱。即便如此,我仍努力保持着乐观的心绪。直到十四岁那年,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中了状元,身边的人才对我稍加和颜悦色,父亲也终于肯多看我几眼。我拼命用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摆脱那糟糕的命运。”
“与你相遇的那一年,起初日子还算不错。我得到了些许尊重,也感受到了一些关爱。后来在城门处遇见你,你趴在我面前,惊慌无措的模样让我心有所动。看着你纯真的样子,那时我便想,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美好与希望的,否则你怎会过得那般开心、那般快乐?我送了你一枚金叶子,因为我想让你记住我。”
院中很安静,唯有他的声音。
“从皇宫回去后,我便收到了你的信。那时我心中满是疑惑,心想,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能写出如此真挚的文字呢?可一想到你那明媚的笑脸,我又觉得合理了。那一夜,我激动得辗转难眠,提笔想给你回信,写了一遍又一遍,却总觉得不够好,最终竟未写成一封满意的。可结果信未写成,反倒被父亲发现。”
他说着那一年的事,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缘分好似早已注定。
他又继续道:“信被父亲收走后,我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他不许我与你再有任何交集。那时我想,等过些时日,等我想好如何回信,再与你细细诉说。可没过多久,我便接到任务,不得不离开京城。谁知一去便是半年,归来时已是奄奄一息,仅剩一口气。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见,连路也走不了,整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回忆那段日子,如同梦魔,似乎有一万八剑插在身上每个地方,那种疼痛仍记忆犹新。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说起来都难以喘息:“就在我觉得这世间已无留恋之时,方齐和方于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一共十几封。方齐站在我床边,一封封读给我听。读着读着,他的声音哽咽了,读着读着,他竟也落泪了。而我,本来看不清的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
“后来,等我眼睛能看清时,我一遍又一遍地读那些信。信中的每一个字,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对我而言,那不是字,那是被人认可的希冀。原来,我这糟糕的人生里,也是可以照进阳光的。后来,我已记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多少遍,只记得每读一次,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原来我并未看错,曾经那个阳光明媚、开朗活泼的小姑娘,竟是那般勇敢。她喜欢什么,便直言不讳,心中有了爱慕之人,便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信,一封封信字句真挚,好像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可那时的我,已经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也深知,自己早已没了资格再给你回信,更没了资格去奢求什么。每每想到你还那般年少,人生路还那般漫长,未来还有无数美好在等着你,我更不忍心让你早早踏入我这烂透的人生里。所以,多年过去,我终究未提笔回一封信给你。”
他低声说完,眸中满是苦楚,那段压抑的情感依旧萦绕心头。
“一年、两年、三年……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在我最忙碌、人生即将迎来另一个转折之时,忽闻你父亲出了事,晚府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当时的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毫无准备地跑到你们府上,开口便是求亲,说要娶你。”
“因怕你不应,我又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借你父亲的势力助我一臂之力,以此为由,让我们结成利益之盟。可话刚出口,你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很是让我出乎意料。可……订婚后不久,我才得知你与付钰书曾有过一段深情厚谊。那时,我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日推移,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还有你对付钰书的深情,让我愈发觉得自己成了多余之人。那时的我,性子倔强,心中虽知这般待你并不妥,却还是执意将你娶回了家。”
“洞房花烛夜,我不敢强迫你,只问你,心中是否还装着付钰书,是否愿意真心跟随我。而你却只是淡淡地说,想与我分开住,想搬到山上去。原来你心里终究放不下他,也不愿与我在一起。起初我心中愤懑,可后来细想,这些年我们二人并无多少交集,你或许早已将我遗忘,这倒也怪不得你。”
“于是,我一时气恼,便写下了那份三年后和离的契约。其实那和离书不过是我一时冲动写下的,可写了便写了,我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只得冷笑一
声,硬着头皮将你送到了山上。这一送,便是两年多光阴。”
“我并非完人,性子执拗,缺点甚多。正因如此,我才白白耽误了这两年时光。若我早些将你从山上接回,或许我们如今会是另一番光景。”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来,再未多言一字。
他的话中夹杂着酸楚与甜蜜,可最多的,仍是遗憾。
晚青妤认真听着,不知从何时起,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四周静谧至极,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二人如此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夜风渐凉,萧秋折才哑着嗓子道:“进屋睡吧!”
他终究未等来她一句回应。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各自坐在床榻上,房中静谧得令人心慌。
晚青妤只觉浑身酸痛,起身走到桌前,将蜡烛吹灭,随后脱下鞋子,上了床榻。
她翻身朝里,用被子蒙住脑袋,肿胀的眼睛紧闭着,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许久后,萧秋折起身,走到她床边,脱下鞋子,掀开被子,也躺了进来。
他从身后抱住她,她动了一下身,他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我心里疼得厉害。”
他的身子冰凉,下巴埋进她的颈窝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声。
他抱得很紧,一双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她不再推拒,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可眼泪落在他的衣袖上,浸湿了一大片。
一个人的身上是冰凉的,两个人相拥,就变暖了。
她,明日该如何向太后答复。
第45章
望着她惊慌地拿着衣衫遮……
这一夜似乎格外短暂,短到二人相拥而眠,仿佛转眼间便已天明。
翌日清晨,晚青妤迷迷糊糊醒来时,萧秋折仍从身后紧紧抱着她。他的脸贴在她的后背上,手臂揽过她的腰,握着她的手。
这是晚青妤第一次与萧秋折这般相拥而眠,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如他所说,他的身子总是凉凉的,暖了许久才有些温热。
此刻,他依旧紧紧搂着她,呼吸轻浅,似乎还未醒来。他的左臂昨日虽已换药,但今日她发现他的手背通红冰凉,或许是伤口太重,以至于连手都变了颜色。她反握住他的手,试图为他暖一暖。
他的另一只手臂被她枕在头下,大半截手臂露在外面。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她原以为他的手臂会如手掌般白皙干净,却未想到竟会如此伤痕累累。
那些疤痕,有的似刀划,有的似鞭抽,仿佛是他儿时苦难的印记。她看着看着,鼻子酸了。
他好像睡得很沉,许是许久未曾这般安心休息过。她不忍打扰他,便任由他抱着,握着他的手,等他醒来。
没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是方齐在屋外喊他,说有着急的事情。
萧秋折被声音惊醒,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的手正被晚青妤握着,他动了动手指,挪了一下身,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低声问:“你何时醒的?我们再睡一会儿,不必理会外头。”
晚青妤微微侧头看他,回道:“我醒来一会了,方齐找你许是有要紧事,你先去瞧瞧吧。”
萧秋折未动身,依旧搂着她,蹭了蹭她的脖颈:“我身上疼,浑身上下都疼,连心也是疼的。我今日什么也不想做,哪里也不想去,也不想让你去,只想这样抱着你。”
“晚青妤。”他勾了一下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又以前说不出口的话,现在总想说一说,“我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药。从前我每日郁郁寡欢,甚至不知为何而活,连笑是什么、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放松下来是何滋味。可每次见到你,看着你笑得那般开心,听着你哼着小曲练字,见你因一口点心而手舞足蹈,或是逗着猫儿咯咯大笑,我便跟着开心起来,仿佛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