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崔劭一个人在电梯里气的挠墙,恨不得再冲下去撕碎林惊蛰虚伪的面具。
然而等气完,他的心又空了下来,如果林惊春说的是真话,那么他真的是一个笑话。
姚璐蹑步走到崔劭身边,轻轻在书桌上扣了一下。
崔劭惊醒,抬眸看去,姚璐说:“那个王主任又发张照片,几乎已经捶死了。”
她把平板放到崔劭面前,屏幕里是林惊春举着身份证照的一张照片,身份证已经打码,但人没有,虽然是长头发,但那张难以模仿的脸就是林惊春无疑。
姚璐说:“公关部那边在等您的消息。”
崔劭头疼,摁了摁太阳穴,“有没有品牌方解约?”
姚璐面色古怪了一下,“有,但目前只有一个。”
崔劭都气笑了,就这张破脸,这么脏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肯为他买单。
“公关部给出的评价结果是什么。”
姚璐:“可以运作,这是个机会。”
崔劭:“……”
气死。
崔劭心累,简直气到没脾气,根本不想管林惊春的事,“随他们去运作,以后他的事别拿到我面前来。”
姚璐转身欲走,崔劭又道:“这一出过了,多给他安排工作,榨干他的商业价值。”
但那凶狠的语气,不像是在说“榨干他”,而是在说“榨死他”。
姚璐觑了下崔劭的表情,心想,小少爷和林惊春的交锋肯定落了下乘,不然怎么会气成这样。
*
崔劭走了,走廊里重新恢复死寂。
危机似乎解除了,但林惊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回头。
呼吸一再放轻,他没有开口,身后的林惊春也沉默着,地下的冷气四面八方往皮肤里钻,呼出来的热气在空中瞬间凝成白雾。
林惊蛰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林惊春和顾南的过往,他们的相处是如此自然,顾南从不曾在他面前表露过对林惊春的鄙夷,总是夸他,林惊春也从未卑躬屈膝地讨好她,只有贴心。
他们生活在一起,比他见过的任何夫妻都要恩爱,丝毫不会让人察觉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不堪的交易。
尤其,林惊春是那件商品,顾南是那个买客。
林惊蛰完全无法将这两个身份安插在他们身上。
可是茫茫然间,林惊蛰又想到了林惊春打回来的那两千块钱。
他被接去城里的时候,林惊春才进餐馆工作,所以林惊春发工资的时间,和他说的向老板支取工资的说辞,根本对不上。
他那时并没有将这些细节放在心里,只当他打了其他零工,或者干脆那钱是顾南给他的。
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就是最好的佐证,钱确实是顾南给他的,但却是以交易的形式给他的。
他就像一名被突然击垮了信仰的信徒,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荒诞可笑的事实。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惊蛰扭头,发现林惊春正扶着墙壁站起来,身上都是灰,他弯着腰,低着头,扶着墙朝电梯走去。
林惊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银灰色的门后。
十分钟后,林惊春提着一桶水走出电梯,身上的灰印子没有扑,弯着腰提着水,就像一只笨重的蜗牛背着壳慢慢走进了太平间。
林惊蛰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林惊春拧好帕子,轻柔地为顾南擦去脸上干掉的血痂。
有时他帕子拧的太湿了,血水便从顾南脸上蜿蜒流下,淌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泪痕。
林惊蛰想帮忙,但发现他只拿了一块帕子。
林惊春擦洗的很认真,耳后,发丝,甚至是唇纹里残留的血迹也擦的干干净净,他动作轻柔,神色专注,就像在细心呵护一件艺术品。
等他擦完了脖子,要解开衣衫擦洗胸口,他便对林惊蛰道:“惊蛰,你先出去。”
林惊蛰退后两步,却没有离开,“哥哥,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去做那种工作。”
林惊春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松动神色,他依旧肃穆,依旧认真,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专注地凝视着顾南,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拍摄杂志那天,顾南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希望他能和梅君一样冰肌玉骨,凌寒留香。
可他本来就是脏的啊,他再怎么比,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冰肌玉骨。
“不是。”林惊春用一种几乎冷漠的腔调说: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下贱。”
他为了钱自甘堕落,和林惊蛰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他那时有机会可以跑,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顾南怜他,爱他,对他给予着厚望,但她对他再好,也无法抹去他曾掉过臭水沟,差点腐烂的事实。
林惊蛰一下子红了眼,心里就像坠了块烙铁,又沉又疼,说不上来的难受。
“哥哥……”
他想说:别这样说自己。他想说:你不下贱,是我卑鄙,是我肮脏。他想说:对不起,我是那么的嫉妒你。
但林惊春打断了他,再次用那种冷漠,乃至凉薄的声音说:“你出去。”
“姐姐不想被你这样看着。”
第108章 报丧 她的过去
林惊春用了很久才把顾南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他仔细把衣服整理好,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目光落在那身浸透了鲜血的衣服上,想着,让顾南穿着这身衣服太委屈了,他应该给她挑一身干净的换上,又或者去为她定制一件好些的寿衣。
寿衣。
林惊春心脏猛缩,一阵抽疼。
两年前,母亲的寿衣就是他去纸扎店里挑选的,两年后,他又要为顾南挑选寿衣。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她冰冷僵硬的手臂上。
顾南死了。
他们不过分开短短一上午,再见面竟已天人永隔。
他无数次幻想这是一场残忍的噩梦,他想醒来,可怎么也醒不来。
太荒谬,太可怕,他只想回家。
可是顾南回不了家了。
她只能躺在寒冷的太平间,躺在炽热的焚尸炉,躺在狭窄的骨灰盒里,被埋进黑漆漆的地下,用大理石板封死,压上一块沉重的墓碑。
她孤零零一个人,露天席地风吹雨打,连个伴也没有。
林惊春越想越窒息,神色痛苦地拧着眉,张着唇大口喘息。
他死死握着顾南的手,眼角猩红,泪意隐忍,“姐姐……”
嘴唇嗫嚅着,却怎么也没有下话。
他不忍顾南孤身离去,也不忍丢下惊蛰随她而走。
他是如此自私又懦弱。
下午四点,殡仪馆的人来医院接尸体,工作人员说最近业务比较多,要排队,最早也要两天后才能火化,接着又询问他想要什么时候火化。
顾南的父母亲人还没有联系,讣告也没有来得及写,首都这么远,如果她的亲人还想见她一面,两天根本不够。
林惊春说:“五天后。”
工作人员说:“那就先冷冻,不过得加钱。”
林惊春点头。
工作人员说:“请节哀。”
林惊春没有回复他,“节哀”这两个字真的很可笑。
林惊春和林惊蛰把顾南的尸体送去殡仪馆,亲眼看着他们把她推进冷冻箱才离开。
易平波也赶回来了,刚好来殡仪馆接他们。
噩耗突临,易平波的心情也不平静,他神色沉重地开车把两人送回家,临别时叫住林惊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林惊春在车边停了一会,萧瑟的冷风将他单薄的衣服吹的猎猎作响,发型散乱不堪,被风一吹就糊的满脸都是,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一开口,声音也被劲风撞的支离破碎,“不用,谢谢。”
顾南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他不想假手于人。
当晚,林惊春在顾南的社交账号上发布讣告。
然后买好机票,第二天飞往顾南的家乡。
很奇怪,顾南的手机里并没有父母亲人的联系方式,他不得不根据顾南身份证上的地址亲自走一趟。
身份证上的地址很精准,林惊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平德村。
沿着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走进去,平德村的村部小别墅就建在路边,门正敞着,里面有许多围在一起包饺子的男男女女,今天立冬,要吃饺子。
林惊春走过去,询问顾家的具体地址。
书记问:“你看起来很面生啊,你是谁,哪里人?”
林惊春说:“我是顾南生的朋友,有点事找她的父母。”
书记的脸色一下子怪异起来,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奇特神情。
林惊春心里突然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顾老二今天结婚,家里摆酒,算算时间,应该快吃饭了。”
林惊春心头一刺。
书记又说:“南丫头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几年都没有音讯,我们还以为她真要和父母断绝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