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这本来是给崔明珠夫妻俩准备的,没想到最后穿的人是对祖孙。
  老太太换上鞋子,放自己鞋子的时候顺便看了两眼齐厌和顾南的鞋码。
  这和她当初给齐厌买鞋前如出一辙的动作,顾南瞥了一眼,别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她指挥崔劭把东西放到餐桌上。
  崔劭瞪她一眼,瞪完,老老实实去放东西。
  “喝花茶行吗?”顾南问。
  老太太:“不麻烦了,一杯白水就行。”
  顾南进厨房烧水,抬了下下巴示意正戴着头盔一动不动的齐厌,“随便坐,但是别打扰他,他正在玩游戏。”
  老太太连连点头,眼睛黏在齐厌身上似的一个劲往他那边看。
  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齐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毛衣有些修身,于是瘦削的身形一览无余,尤其是两肩处的骨骼凸起,异常明显。
  两只手随意搭在腿上,手背的皮肤是白的,十指却是亮通通肿胀着的,好几根手指间还有深褐色的疤痕,那是一日日反复冻伤后皮肤坏死成疮尚未好全的痕迹。
  左脚打着石膏,石膏外套着厚袜子,露出来一截蹭的灰扑扑的膏体,整只脚都显得很臃肿笨拙。
  他微微屈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而沙发旁斜放着一根金属拐杖。
  他一动不动,戴着一个硕大的圆溜溜的头盔,就像一座畸形的雕像。
  资料上那些冷冰冰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一只一只窜进齐厌的身体里,捏塑成一身的痛苦与伤疤。
  齐厌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从头到脚一身的伤,裴星却顶替他尝遍了所有本该属于他的幸福。
  安老太太又气又心疼,眼眶微红。
  她仰起头,试图将泪意收回去,然后突然发现这房子的天花板破了,应该是漏过水,墙皮掉了一块,四周都是一圈一圈洇出来的脏印子。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房子的层高很矮,高个子稍微蹦一下就能碰到头,矮小逼仄,压抑无比。
  窗外也没有江景也没有园林,只有离得极近的危楼,灰黑色的破旧墙体,小小的窗户,窄窄的阳台,比她几十年前住过的老房子还憋闷。
  这哪里是房子,这分明就是个不见天日的水泥盒子。
  更可笑的是,要不是顾南收留,齐厌连这么一个窝身的地方也没有。
  安老太太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心疼,手都在抖。
  顾南端着水出来,见老太太红着眼眶,轻声道:“坐吧。”
  崔劭扶着老太太坐下。
  顾南道:“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有什么想法也请提前和我说一说,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您是老人家,想欺负齐厌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老太太闻言顿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姑娘,齐厌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这孩子这么多年过的苦啊,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
  她泣不成声,抬起一双颤抖的手去抹眼泪,雪白的发丝从额角垂下,衬得一张苍老的面容愈发颓丧年迈,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有一种老人独有的悲怆感。
  “多亏有你啊……”
  第185章 你能用什么办法让我不得安生
  顾南轻叹一声,递上一张纸巾。
  老人家的哭声虽然听着让人心酸,但顾南很满意她的反应。
  没有相处得来的亲情,就要有亏欠的怜爱。
  她越怜惜齐厌这些年受的苦,齐厌回去之后的日子就越好过。
  而且老太太在崔家有足够的话语权,资源手段比崔明珠夫妻俩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她是真心想将齐厌带在身边教养,以齐厌的天资,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相比较之下,还是安老太太的隔代亲比较靠谱。
  顾南耐心等老人家平复心情。
  崔劭搬了条椅子坐在顾南对面,看着她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水,雾气腾湿了杯壁,也氤氲了一双流光荟萃的眸子。
  他很熟悉这个表情。
  那时他和姚璐一起去找林惊春签合同的时候,她也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敛眉垂目,好像事不关己,然而他们谈论的每一条合约她都听在耳里,仔细分析后设身处地为林惊春着想。
  也是在一间那么狭窄逼仄的房子里,也是四个人围坐在沙发前,他的面前摆着一杯难以入口的自来水。
  只不过那时还是炎热的夏末,此时已是五年后寒冷的深冬。
  他坐在她对面,以极为相似的陪同姿态,旁观她为一个伤痕累累的可怜少年费尽心机。
  顾南察觉到崔劭的目光,抬眸看过去。
  崔劭立马收起满脸失意,扒拉着眼睑,苦下脸朝她做了个鬼脸。
  顾南想笑,幼稚鬼。
  30岁的男人了还那么幼稚。
  她又低头喝了口水。
  崔劭见状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依旧是又硬又涩的自来水,哪怕烧开了也去不掉那股明显的漂白粉味。
  他艰难地咽了下去,诚实地把水放回茶几。
  老太太哭累了,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想哭了。
  不为其他,只为齐厌喝了那么多年难喝的自来水。
  就算是国家最难的那几年,井水也是甘甜的,哪像现在,污染严重,地表水只能一遍一遍过滤消毒才能进行日常饮用,但这种水不好喝,想要水好喝只能花大价钱买火山水、深井矿泉水、高山雪水。
  光是水,裴星那个小偷就不知道喝了多少钱。
  老太太气愤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杯底与茶几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小姑娘,你想让我们怎么做,说吧。”
  顾南也放下杯子,端正道:“严格来说,我不配对你们提出要求,也不好代替齐厌对你们提要求,但您既然这么问了,我就大言不惭说一句。”
  “我只有一个要求,把过去19年你们对裴星的好收回来,加倍补偿给齐厌。”
  看似简单,实则艰难,更违背人情。
  老太太想都没想直接道:“这是当然。”
  顾南强调:“我说的是你们所有人,我不希望齐厌和崔家任何长辈亲戚来往的时候承载裴星的阴影,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只看见齐厌,只疼爱他。”
  听起来不可理喻又强人所难,老太太却郑重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就只能看见齐厌。”
  简言之,她死了,就要看齐厌自己的造化了。
  顾南公事公办道:“您既然应下来了,那我也不瞒着您,我脾气不好,谁让齐厌受委屈,我就让谁不得安生。”
  崔劭听着她字字句句为齐厌着想,难受的不行,举起手,“我有个问题。”
  两人齐刷刷看向他。
  崔劭故意道:“我很好奇,你能用什么办法让我不得安生。”
  顾南死亡微笑脸。
  安老太太气的一巴掌抽在他手上,手背立马红了一片。
  崔劭疼的嗷嗷直叫,“奶奶你下手也太狠了,我就开个玩笑。”
  安老太太瞪他,还要打,“不会说话就闭嘴。”
  崔劭连忙改口,“我不会让齐厌受委屈的,我现在就把裴星删掉。”
  说着,他点开手上的腕表,当着两人的面把裴星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一条龙。
  崔劭揉了揉发麻的手背,不满地说:“放心好了,您老人家发话,谁敢不听。”
  安老太太很满意。
  顾南也很满意。
  崔劭心道她们想太多。
  除了长辈可能要顾及崔明珠的面子,崔家孙辈不管是谁,和裴星交好的前提是裴星是崔明珠的儿子,是他们的弟弟,一旦这个条件不存在了,好也就没了。
  毕竟年龄差摆在这儿,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裴星还烂泥扶不上墙,那么多资源堆砌着,读书读书不行,画画画画不行,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为了他和老太太唱反调,那才是傻。
  尤其他那几个姐姐,个个是人精。
  唔……除了大哥,大哥这人比较有责任感,裴星跟他卖卖惨,说不定他会心软。
  大方向谈妥了,安老太太和顾南越聊越投机。
  她一方面感激顾南的雪中送炭,一方面也欣赏顾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能力,让人叹服。
  至于顾南有什么目的?她暂时没看出来。或许只是因为喜欢齐厌,又或许所图甚大,但不管怎么样,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再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就够了。
  顾南也很珍惜和安老太太说话的机会,这位老人可是从国家司法部部长的位置退下来的,曾主持修订过许多女性法案,夸一句“国之肱骨,女性先驱”毫不为过。
  九点,齐厌退出游戏,看着两名深夜访客,蒙了。
  其中一名老人还目光炯炯,眼带泪花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向顾南求助,“姐姐?”
  顾南便道:“齐厌,这位是你外婆,这是你表哥,他们特意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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