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张苍白的脸陷在同样雪白的枕头里,一时竟分不清哪种白更没有生气。
老太太站在床边,擦着眼角问崔越:“你姑姑回来过没有?”
崔越:“没有。”
大概是记恨顾南的釜底抽薪,再加上裴星和公司状况百出,夫妻俩都没有回来过。
老太太又哭了,掐着手心连说了几声“家门不幸”,她很少哭,可这阵子的眼泪比过去十年流的还要多。
崔明珠娇纵惯了,拎不清,裴鸿心思不干净,也没什么良心,不敢让他再和崔家人搅和在一起。
她对崔越道:“叫她回来一趟,就说我有话和她说。”
崔明珠来的很快,老太太没去书房,就在齐厌的房间里见她。
崔明珠最近很不好过,吸毒的事儿让她提心吊胆无心画画,公司越来越差裴鸿几次迁怒于她,裴星还天天哭诉齐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什么时候回裴家,她一个头三个大,不过半个月就憔悴了许多。
突然被老太太叫回来,她很忐忑,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家里也那么拘谨,“妈,你找我什么事?”
老太太见她压根没往床上瞧,对她最后一丝期盼也没了,向来笔直的脊背微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骤然被打破了。
“和裴鸿离婚,这是你最后回崔家的机会。”
崔明珠愣了,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意思?如果不和裴鸿离婚,我连自己家都不能回了?妈,凭什么!”
老太太深深地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清这个女儿。
要不是崔明珠是她的亲生女儿,早在得知崔明珠吸毒的那一天她就会将证据举报给警局。
为人父母的私心让她选择暂时瞒下来让大家过了个安稳年,但私心也有限,她从没有打算真的将这件事藏起来,崔明珠今天的选择只有两个结果。
一,和裴鸿离婚回崔家,哪怕名声臭了也有崔家作托,日后安分守己依旧可以当她的大画家。
二,不离婚,裴氏倒闭后她也别想再依靠崔家,日后活成什么样全靠她自己。
“给你三天时间,不离婚就永远都别回来了。”老太太身心俱疲,说完就让保安将人请走。
大老远来一趟,两句话就被打发了,崔明珠气的不行,整栋别墅里都是她抓狂的质问声。
齐厌被她的声音惊醒了片刻,但随着药水的流速加快,很快就再次睡过去。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坐在一家咖啡厅里。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香醇滚烫的热咖啡,袅袅热气升腾而起,迷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眸,透过如烟热气看到了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光彩照人的崔明珠,西装革履的裴鸿,精致讲究的好像要去拍杂志,而不是坐在街边咖啡馆和一个衣着破烂,狼狈不堪的男孩喝咖啡。
裴鸿开口,成熟磁性的嗓音,慢悠悠的腔调,带着上流社会居高临下的从容,“齐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请求。”
齐厌低着头,抠着手上开裂的冻疮。
冬天一到他的手脚就会生冻疮,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到现在每年不烂上两回都不会好。
就在今天,裴鸿和崔明珠夫妇突然找到他,对他说他是他们的儿子,希望他能和他们回家。
裴家是豪门,崔明珠是世界闻名的画家,被他们认儿子按理说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意味着从此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豪车名表换都换不过来,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会立马答应。
只不过他们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为了照顾到非亲生儿子裴星的名声和心情,希望他这个亲生儿子能以裴鸿私生子的身份回去。
“如果我不答应呢?”齐厌开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久不开口的笨拙。
如果能喝口咖啡清清嗓子或许会好一点,而且面前的咖啡闻起来很香,他从没喝过。
但他只咽了咽口水,没有动它,嘴角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扯动了,撕裂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皱眉抿唇。
但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似乎十分不满狠戾。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望。
不过崔明珠依旧笑靥如花,优雅温柔,“为什么呢?小厌,相信妈妈,你会和裴星成为好朋友的,我们会是非常幸福的一家。”
齐厌抬起眼,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你们是来侮辱我的吗?”
第239章 贱不贱呐,还回这破地方呢?
崔明珠似乎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真心想要接你回家。”
那为什么让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去?裴星的名声要照顾,他的名声就可以肆意践踏吗?
裴鸿蹙眉,“你不想答应?那么抱歉,我们可能需要再商量一下用什么理由接你回家。”
齐厌见多了世态炎凉,不会傻到连这都听不懂。
这不是请求,是要求,甚至是威胁。
裴鸿笃定了他会答应,于是肆无忌惮地试探他的底线,让他屈服。
这不是一场认亲,而是一场谈判。
齐厌差一点脱口而出:为什么接我回去要捏造那么多虚伪的理由,最真实的理由难道不是齐峰夫妇当年恶意交换孩子,差点把我害死吗?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不过他忍住了。
齐厌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才走街串巷捡完瓶子,邋遢肮脏,满身污垢来不及洗,的确很见不得人,这么问只会自取其辱。
他沉默下来。
裴鸿和崔明珠也沉得住气,端起面前的咖啡啜了一口,很快就嫌弃地放回原位。
崔明珠瞥了眼闷不吭声的齐厌,有点没耐心,她最讨厌这种嘴巴比蚌还紧,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的性子了,“小厌……”
“齐峰和徐月莲你们怎么处理。”齐厌道。
崔明珠缓声说:“他们毕竟是裴星的亲生父母,小惩大诫就差不多了。”
齐厌追问:“怎么惩,怎么戒?”
他再次抬眸看向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怒火憧憧,“你们知道我这19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这么咄咄逼人的语气,崔明珠一时被镇住了。
裴鸿却低斥一声,“齐厌,你就是用这种语气和妈妈说话的?”
崔明珠委屈起来,“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苦,可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而且我们来接你了呀,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的。”
齐厌霎时脸色惨白。
她对他过去19年的痛苦不闻不问,只轻飘飘一句让他放下。
所谓的补偿就是让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去,受千夫所指,受万人唾骂。
鼻子有些痒,他抬手一抹,顿时摸了满手血,原来是流鼻血了。
这一低头鼻血立马滴到了蓝白色的校服上,他用手接住,只是指尖的血差点甩到对面的裴鸿身上。
裴鸿受惊般往后一退,英俊的面容有瞬间的扭曲,凳脚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尖鸣。
齐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腾的红了脸,裴鸿的反应就像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又疼又辣。
他飞奔向卫生间。
胸口好像堵了一团大棉花,棉花心里点着火,闷极,烫极,一下子就把眼泪呛出来了。
他趴在洗手池边,眼泪和鼻血一起被自来水冲进下水道。
他无法自抑地发出短促的抽泣,但下一秒就死死咬牙忍住了。
来自亲生父母的羞辱与嫌弃,似乎比齐峰十多年如一日的毒打更能刺痛他的心。
身边走过来来往往的人,每个来洗手池边洗手的人都会看他两眼,看他宽松起球的毛衣,单薄的校服,还有长满冻疮开裂的手,于是目光中带上些许无用的怜悯,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有些人走出去几步都还会回过头看他,可每一个回眸都让他如芒在背,深感耻辱。
他总是假装自己不在乎,总是欺骗自己不冷熬得住,可是他不瞎不聋,怎么能不在乎,每一分贫穷和寒冷都会在他的衣着身体上展现,怎么熬都很难。
他看着不断被冲走的鼻血,甚至想着就这么让血流干算了,这么绝望地活着真的很没意思。
鼻血还是停了,他关掉水龙头,想抽张纸擦干脸上的水,找遍了厕所也没有找到。
他愣愣地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耷眉拉眼的自己。
很像个小丑。
他想笑一笑,但笑不出来。
最后重新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送到嘴边。
他很渴,相比那杯咖啡,他更愿意喝卫生间里的生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丽坊区公共卫生间里的生水比贫民窟烧开的水还要甘甜可口。
他多喝了几口,填满了饥饿的胃袋才一瘸一拐离开。
远远的就见他的位置坐了个人,那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羊绒毛衣,圆圆的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不用回头都能看得出来对方的皮肤一定白皙娇嫩,从未经历过烈日曝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