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纯一,纯一!”
  一道清脆急促的呼唤声响起,纯一抬眸,瞳孔骤缩,一双凤眸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血红。
  在挣扎破碎的眸光里,恍惚是他动摇的道心。
  就像冬至那天,他站在窗前,也是以这样悲怆而又隐忍的神色越过茫茫大雪看着她。
  顾南不知道他正经历何种巨变,但不用系统提醒她都知道,再这么放任下去不用破戒就要堕魔了。
  要是纯一堕魔,不止她任务失败小命不保,过去半个多月的努力功亏一篑,这个世界的百姓也等不到接下来的天灾,直接命丧他手。
  顾南深吸一口气,把金豆豆一掌拍进他的眉心。
  “纯一,醒过来!”
  冰凉的泪珠没入眉心的皮肤,被功德包裹着的魂魄碎片与修为瞬间游走全身各大经脉关窍,与紊乱的灵力纠缠在一起。
  至阴至阳天生相克的两种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神奇得并未发生冲突,而是互相交融,你我有我。
  理智逐渐回笼,灵台恢复清明。
  似是察觉到了本体的好转,经脉中霸道的灵力突然一举压下陌生却温柔的鬼力,尽数吞噬化为己用。
  于是纯一刚缓下些许的脸色再次难看无比。
  顾南的眼泪对任何修行之人来说都是大补之物,尤其是他。
  阴阳调和,采阴补阳,不止强健神魂,还提升修为。
  一滴泪便抵得过他苦修数月。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根本不希望顾南动那颗眼泪。
  “清醒了吗?”顾南弯腰看他,神色似乎平静了,也没有下一秒就要黑化开大的狠厉了,只是脸色甚至比先前更黑更沉。
  她故意道:“没用?看来一滴不够,等我再哭个三滴五滴一起试试。”
  纯一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下颌线条紧绷,用力到脸颊两侧的肌肉隐隐可见。
  “落泪伤魂,别哭。”
  顾南撇嘴,“有些人还要靠我的眼泪救呢。”
  纯一抿唇,在愧疚中无声默认了她的试探。
  顾南也抿了下唇,心里有些莫名的哀愁,她就知道,她浑身都是宝,掉颗眼泪都能救人。
  “能不能起死回生?”她问。
  “不能。”纯一干巴巴地否认,虽然刻意板着脸,但仍能看出些许窘迫,“你的眼泪对修士鬼怪大补,对凡人没有多大的用处。”
  顾南怀疑,“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已经归俗了。”
  顾南:?
  纯一会开玩笑了?
  “你不会被我的魂魄影响,性情大变吧?”
  纯一垂着眼,不发一言。
  浓眉凤目,端庄严厉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顾南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其实你就是想太多,就算我的眼泪能起死回生也不能想哭就哭,像我这样的大鬼很难哭的。”
  纯一抬眸瞥了她一眼,无声地控诉着她:说谎。
  他亲身体会过她的爱恨嗔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鬼难哭,不能想哭就哭是真的。
  但她会想尽办法逼自己哭。
  她只是省略了一些心知肚明的事实而已。
  顾南撞了下纯一的肩,“纯一法师,看在我刚刚帮了你的份上,松松口?”
  纯一低着头想,他好像发现了顾南的口癖。
  高兴的时候,阴阳怪气的时候喜欢叫他纯一法师。生气的时候喜欢叫他纯一。非常非常生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叫他纯一词定。
  哪怕不看顾南的脸,他都知道她此刻肯定是笑着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调侃,轻松,圆圆的杏眼清澈又灵动。
  无视冬日的严寒,像一束盛开的迎春花。
  第293章 严厉贤惠当家主夫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平和起来,话说开了,误会也解除了,露出一片敞亮自在的胸怀。
  谈笑间,似乎连鼠疫降下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纯一阖眼,借角度掩盖,按在喜服中的手掐算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这件事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顾南知道这是松口的意思,高兴得连连点头,“鞭长莫及的道理我懂,我就是想再多做一点,不要那么被动。”
  纯一看过去,顾南正满眼期盼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润清澈,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透着软绵绵的热乎劲。
  实在难以想象,会在千年鬼王的眼中见到如此饱满的生命力。
  明月入怀,川泽纳污,命运的苛待尽数化为有棱有角的温柔。
  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柔软的情意,只是夜色过浓,这点无人发觉的流光短暂出现便自发隐匿,继续生长了。
  纯一别过视线,沉厚的嗓音缓缓将法障梦中窥见的碎片一一道来,“此次北地鼠疫之后,南地发旱,夏又大疫。年末,邻国合力进犯,疫灾卷土重来。此后又是数年饥荒,饿殍枕藉。”
  顾南愣在原地。
  短短四十来个字,她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两次大灾疫,疫后汉朝百姓死亡人口过半。
  崇祯大旱,连旱七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草根树皮,搜食殆尽。
  丁戊奇荒,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断肱割股急做汤,超千万人死于这场大饥荒。
  战火更不必说,白骨累累,国破家亡。
  疫灾、旱灾,饥荒、战火,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尸横遍野,纯一却说这些事会发生在未来短短几年之内。
  至少未来三年,这个国家都生活在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之中,从上到下都不得丝毫喘息。
  更别提当今并不算个圣明的君主,朝野之中漏洞百出,稍有不慎江山易主,国之不国。
  从头到尾苦的都是百姓。
  难怪纯一说这是天命,难怪纯一说代价她承受不起。
  不,与其说这是天灾,不如说是天罚。
  纵观古今数千年历史,从没有哪一段似这般艰难。
  千万条,万万条性命,再有百个千个她也有心无力。
  难怪纯一不愿意告诉她,有那么一瞬间,顾南都后悔问得那么清楚。
  这短短几十个字里,密密麻麻都是消逝的生命,其庞大沉重,让她难以呼吸。
  顾南双手抱膝,闷闷出声,“纯一法师……”
  纯一垂眸看她,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顾南像是突然被刮破了的纸鸢,在急风中摇摇欲坠,斗志全无。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露出一截细白的后颈,什么也不用说,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心软。
  “你说道理你都懂。”纯一道。
  顾南回眸瞪了他一眼:“……”
  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欠呢?
  她是不是就不该给他好脸?
  纯一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习惯性抿起的唇抿得更紧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恶劣心理,见到顾南露出那样似怨怪似娇嗔的表情,他竟然有些想要发笑。
  可是不该笑的,她那么认真,而他那么不舍。
  他与顾南走到今天,能心平气和并肩坐在哨塔中共浴夜色,不过是因为一个心坚如圣,一个心有不舍。
  他和德昭,和每一个沉浮欲海的普通人一样,舍不得。
  纯一移回目光,顾南已经没在看他了,正抠着哨塔扶手上的毛刺,凝眉沉思,白皙的肌肤映着淡淡雪色,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拓下一道明显的阴影。
  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又在搜肠刮肚该怎么帮助百姓应对接下连绵的灾祸。
  纯一静静看了一会,摸起地上的喜服,拍了灰放进篮子里,然后低下头继续绣盖头上的图样。
  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缝进难以名状的心意。
  顾南和系统唠完嗑,一回头就发现纯一在绣盖头。
  旧纳衣的领口被她撕得稀烂,碎布在风中飘荡,结实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偏偏他毫不在意,凤眼低垂,穿针引线,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严厉贤惠的当家主夫。
  顾南被自己的联想臊了一下。
  再想到第一次见到纯一端坐在树下缝补衣物,他也是一副猛汉人夫的模样,脸上又是一臊。
  什么人夫主夫的,龌龊。
  顾南唾弃自己,低俗!
  “什么?”纯一突然抬头问。
  顾南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入神,竟然没把住嘴。
  连忙摇头,“我没说你,我说别人,缝衣服的样子特别贤惠。”
  顾南捂住嘴。
  纯一:“……?”
  他以为顾南骂他缝的图案样式低俗,结果她说他贤惠?
  纯一目光复杂地看着顾南,表情一言难尽。
  “你活了千余年,连衣服都不会缝?”
  顾南:“……”
  她忘了,她和纯一之间横亘了两百余年,有好几十个代沟呢。
  猛汉人夫纯一法师怎么会懂一个贤惠的男人对女人的杀伤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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