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很显然,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打算,也为他的穷追不舍的姿态感到厌倦。
她决心要走,除了纯一,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崔劭泄了气,单膝跪地伏在床边,因为缺少底气,声音都飘了很多,“为什么,是我做得不好,你过得不开心吗?”
顾南因这个问题晃了下神,曾几何时,纯一也这样问过她。
她的回答是:你很好,我也很开心,只是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但这一回,她说:“我不开心。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要走。”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哪怕声音虚弱,胸中哮鸣不断,她依然说出了斩钉截铁的气势。
她要走。
林惊春不要了,齐厌也不要了。
她要抛下一切,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
崔劭呆呆地看着顾南,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仿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悲观而绝望。
他印象中的顾南是早春的第一支迎春花,是盛夏最招展的大树,是秋天的木芙蓉,是大雪里的青松,喜风喜雨,自由热烈,永远挺拔,永远昂扬。
她不该是这一副死气沉沉满眼愤懑的样子。
是疾病摧折了她的生气吗?
是这个肮脏的世界惹了她的厌恶吗?
为什么不是呢。
她很痛苦,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拖着一具基因崩溃的身体苟活,对她来说是一场凌迟的折磨。
越是旺盛明亮的火焰,熄灭得越快。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是自然规律。
她不属于这里,她本来就是要走的。
崔劭失力地跪坐在地上,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变化快得像是……
“像是假的一样。”
短短十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顾南的听力分明已经退化了很多,但此刻却听清楚了崔劭几不可闻的呢喃。
顾南心神一震,凝视着崔劭。
他斯文的脸庞上仿佛笼罩着浓雾,是一片迷蒙的空白。
他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哪怕他站在财富和权力的顶峰,是掌控社会发展方向的巨擘,依旧说这个世界像假的一样。
的确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创作者随手捏造而成,社会发展进程违背常理,快得像是开了十倍速。
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
只是这样的直觉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觉醒后再难沉沦,最痛苦的就是最清醒的。
余光中似有流光闪过。
顾南侧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捕捉到。
她的视力也不太行了,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看什么都差一点。
存蓄的精力消耗殆尽,顾南疲于纠结,将其抛之脑后。
或许只是视力进一步退化出现的炫光。
她歪过头,沉沉睡去,然而夜半惊醒,她突然想起那抹异样的光。
她稍有动静,纯一就清醒了,“怎么了?”
顾南指着床头柜,“崔劭说话的时候,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纯一凝眉,五指在空中微微一抓,床头柜飘了起来。再一抓,精美的床头柜四分五裂。
但仔细检查,除了一堆木渣子什么也没有。
“没有异样。”纯一说着,把不远处的沙发和桌子也掀了起来,但一番检查,依旧没有发现问题。
纯一还要继续砸窗砸墙,眼看着有望把房子拆了,顾南制止了他的动作,“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从纯一怀里坐起来,难得没有感受到从前有气无力的疲惫感,软绵绵的手脚也好像一瞬间充满了力量。
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新的一年到了。
“我们去崖边吧。”顾南对纯一道。
“嘭!”
飘在空中的落地灯砸了个稀碎。
纯一像个突然失灵的机器人,僵在原地没了动静。
这栋别墅有个后院,院子尽头有一小截玻璃栈道,栈道下是一处几米高的小断崖,从那里可以俯瞰一大片京都城区,风景非常好。
顾南计划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390章 这个世界,是假的
以顾南目前的身体状况,想死的法子有很多,但死在外边最清净。
早就商量好了,纯一帮助顾南前往断崖,等她一死,立马聚魂助她成鬼修行。
但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顺利成鬼,喜怒哀乐爱恶欲,凡成鬼者生前必有放不下的执念。
顾南的执念是什么?
恶吗?有的,但更多的是寻求解脱。
一个一心离去的人,能在不喜欢的世界里成鬼吗?
纯一不确定。
他犹豫了,紧紧攥着顾南的手。
崖边的风很大,吹得衣服猎猎作响,顾南戴着一只红色的醒狮毛绒帽子,眯着眼睛眺望山下灯火通明的京都城。
京都本来就是一座不夜城,跨年当晚,更明亮了,只是深色调与荧光色彩突出的是金属感与科技感,并不热闹。
顾南靠在栈道扶手上,仰头看向天空。
这几天太阳好,天上的星子密密麻麻,像极了专业摄影师拍的星空图,有种突兀而震撼的美。
“真奇怪。”顾南说。
她竟然能用肉眼在这个时代看到一片这样的夜空。
不过不重要了,她要走了。
顾南轻轻晃了晃纯一的手,“你背过去,别看我。”
跳崖的死状肯定不太好看。
纯一身体僵硬,低沉的嗓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有些颤抖,“答应我,要成鬼。”
顾南没有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然后挣脱了他的手,推着他走到栈道尽头,让他背对断崖。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浑身的肌肉绷得硬邦邦的,往门口一杵,就像个结实的木桩子。
“别动。”顾南交代。
纯一身形一颤,没有回头。
顾南扶着扶手,缓慢挪回栈道尽头。
一张瘦脱了相的脸被围在喜庆的醒狮帽子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是奇诡的微光。
她要走,飞离这片束缚她的土地。
或许成鬼,或许湮灭,又或许……阴差阳错回了家?
顾南心中生出了虚无缥缈的幻想,嘴角含着笑,探身看向栈道外的崖底。
下面没有布置灯带,黢黑一片,几米的高度不至于把她摔成肉泥,但够让这具脆皮身体死一遭。
顾南把腹部压在扶手上,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单薄的身形像块千疮百孔的旧纸板,在风中轻飘飘的晃。
帽子掉下去,枯燥的头发在风中乱舞,随后是“嘭”的一声闷响。
顾南落地了。
纯一猛地打了个哆嗦,硕大的泪珠啪嗒掉到了玻璃栈道上。
他迅速结印护住顾南的魂魄,同时扭身朝崖底冲去。
他的夜视能力极好,哪怕崖底漆黑一片,他也能看清顾南的现状。
她躺在干枯的草地上,脖子向后折起,口中噗噗冒着血泡,只有一双恍惚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对视。
摧心剖肝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纯一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浑厚的灵力不要命地往她的身体里输送。
“顾南,成鬼,求你,成鬼……”眼泪大滴大滴砸下去,声音颤抖得几乎要听不清咬词。
顾南的意识只短暂迷糊了一下,很快就重新清晰起来,视线刚刚聚焦,一颗滚烫的眼泪砸进眼睛里。
她下意识看向纯一,却发现崖底太黑,看不清他的脸。
就像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纯一也在黑暗中泣不成声。
顾南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用气音说:“别哭,不疼。”
不知道是感知神经反应迟钝还是回光返照,除了有些呼吸不过来,顾南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比刚起床时更加精神。
于是她又把手伸到纯一脸上,替他擦去满脸的泪痕。
可惜没起到多大的用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个不停,根本擦不完。
顾南放弃了,目光微动,投向了渺远的深空。
本来不该让纯一目睹这一刻,但身为脆皮的她根本无法脱离纯一的贴身看护。甚至没有纯一,她走不出别墅走廊就会被林惊春、齐厌等人捉回房间。
能跳下这断崖,全靠纯一成全。
顾南扯了扯唇。连死都要靠成全,真是,越活越逊了。
深蓝的天空中群星闪烁,出乎寻常的亮,也出乎寻常的密。
顾南突然想起以前纯一教过她看星宿,不由转动着眼珠在密密麻麻的星星中找起熟悉的星宿来。
北方七宿有六十五个星官,共八百余颗星星,组合起来的形象是神兽玄武。
算算时间,此时危宿刚过,正轮换到室宿值日。
本以为会很好找,但是顾南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