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林惊春抬手按在林惊蛰头上。
林惊蛰停下动作抬眸看他,琥珀色的双瞳被疲惫的血丝包围着,像冷茶表面脆弱的茶翳,轻轻一晃就会支离破碎。
林惊春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
林惊蛰以为他疼,更小心了,还哄孩子般朝着伤口呼了口气,“快好了,再忍一忍。”
林惊春看着他,喉咙涩得发疼,嘴唇开合了几次,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惊蛰,我头疼。”
一开口,眼泪也掉了下来。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是他在世唯一的牵绊。
只比他小一岁多,经受的苦楚比他更甚,此时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他。
林惊蛰像顾南。
他或许没有意识到,但林惊春看得清楚,他有着与顾南一脉相承的坚韧。
自己不如他。
林惊春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劲掉眼泪,像只被抛弃了,沉默着蹲守在路边的大狗。
一双深邃的含情目,什么哀怨凄婉的话都不用说,就已经诉尽了不舍与诀别的话语。
可惜林惊蛰没有注意到,他以为林惊春的偏头痛又犯了,迅速处理好伤口,翻出止痛药喂他吃了,扶着他躺下。
“闭上眼睡一觉。”
林惊蛰轻声说:“睡醒就好了。”
林惊春依言闭上眼,眼泪落进毛躁的发丝里,在眼尾与太阳穴之间留下一条清晰的泪痕。
就像一道裂缝,将他的灵魂分成两半。
不会好了。
他知道。
他的人生,在顾南选择孤身赴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
“唰唰。”
“唰唰唰——”
刷洗声不绝于耳。
林惊春睁开眼,天黑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亮着。
这盏夜灯是顾南买的,复古田园风,红棕圆底座,开暖光的时候很有老照片的味道。
后来在她搬去京都前挂二手平台上卖了,她死后,他又将它买回来,重新安置在这间屋子里。
十年过去,灯光依旧。
但那对喜欢亮着它拥眠的爱侣,只剩他一个人。
林惊春定定地注视着米黄的布艺灯罩,仿佛在细数它年迈的褶皱。
可细看,他的目光分明没有聚焦。
直到双眼酸涩,眼角发红,他才迟钝地眨了下眼,从凝固般的怔忡中回过神。
他掀被下床,扶着墙,慢吞吞走到门口。
打开门,刷洗声更加清晰了。
“唰唰唰、唰唰唰……”
又快又急。
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林惊蛰浑身血红,正跪在大门口刷洗地板上的血迹。
佝着背,低着头,一只手撑在血水里,一只手握着一支牙刷反复刷着缝隙里顽固的血渍。
刷头已经严重变形,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固执地刷着那条小小的缝隙。
刷了很久,还是觉得没刷干净,于是干脆趴在地上。
殷红的衣摆往上卷,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腰,腰后的脊柱节节凸起,像一块块锋利的瘦石,就要刺破那薄薄的肌肤。
他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也没有意识到此刻异常执拗的疯狂。
他只是低着头,指节用力到发白。
一直刷,一直刷。
仿佛在宣泄被人淋了一身血的委屈,又好像在为无法言说的痛苦而自虐。
“唰唰唰唰唰……”
在这乏味的声音里,他不停刷,不停地刷,就像个神经质的疯子。
林惊春靠着冰凉的门框,看到林惊蛰脸上凝固的血块一点点崩裂,像个布满裂纹的面具,罩着一张苍白偏执的脸,透着血腥与诡异。
是委屈吗?
是辛苦吗?
他从不诉说他的痛苦。
于是林惊春不知道,夜深人静时,他是这样的难过。
他想方设法粉饰太平,维持这个岌岌可危的家。
可他忘了。
这个家早就散了。
第395章 百年皆梦,来者可追
林惊蛰轻轻推开门,想看看林惊春睡得安不安稳。
可是房间里一片漆黑。
林惊春最喜欢床头的那盏小夜灯,睡觉时总要点着。
昏黄的暖光笼罩着大床空出来的另一半,仿佛在与新主人一起等候那个带他们回家的爱人。
今晚提前熄灭,应该是灯泡炸了。
林惊蛰没有打开墙上的白炽灯,而是把门完全敞开,借着客厅淌进卧室的微光,慢慢走到床边。
弯腰试了下小夜灯的开关,没有反应,果然是坏了。
要尽快买个新灯泡换上。他想。
然后一低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床边没有拖鞋。
林惊蛰愣了一下,抬手往床上一摸。微微隆起的被子轻轻一按就陷了下去,床上没人。
林惊蛰的第一反应是林惊春起床上卫生间。“哥哥?”他喊。
没有回应。
屋子里很静,感官被深夜的寂静无限放大,耳边仿佛能听到空气流淌的声音。
哗哗……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像早春缠绵的细雨。
林惊蛰猛地扭头,快步走到卫生间,直接推门而入。
“啪!”他一脚踩进水里。
“啪!”他打开了灯光。
突然亮起的强光让他下意识眯眼,但一瞬间的明亮就已经足够他看清卫生间里的情形。
淋浴头开着热水放在破旧的浴缸里,不知道放了多久,溢得整个卫生间都是水。
而林惊春躺在满是血水的老浴缸里,口鼻尽数淹没在水位线以下,只有一双紧闭的眼睛露了一半在水面上。
不知是水温还是水色的缘故,他的脸并不苍白,湿漉漉的黑发贴着平静俊美的脸庞,就像只水中浅眠的人鱼。
可他不是人鱼。他是人,是一个刚刚摆脱死亡威胁的脆弱的病人。
他的身体,他的伤口,都承受不起这份危险的联想。
林惊蛰的大脑一片空白,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应该尽快送林惊春就医。
可他刚抱住人,就看到林惊春的脖颈动脉处突兀地横着一条被热水泡得发白的伤口,皮肉翻卷,组织血块在晃动的血水中轻轻摇摆。
林惊蛰眼前一黑,突然失了力气,与怀里的人一起跌进血水里。
然后他摸到了林惊春腕上狰狞的创口。
他继续摸,发现不止手腕,手肘、腹部、大腿根,全都血肉模糊。
而浴缸底部,只沉着一把剪刀。
林惊蛰捡起来一看,巴掌长,黑握柄,是医药箱里的原装剪刀丢了之后,他在超市里随手买来给林惊春剪纱布的剪刀。
林惊春就用这把多功能剪刀割断了自己全身上下几大动脉,并躺进热水里维持失血状态。
林惊春一心求死。
而他毫无察觉。
林惊蛰浑身颤抖,握不住的剪刀脱手,再次沉入水底。
他也扶不动身上的人,柔软的身体再次沿着浴缸边缘滑进血水里。
殷红的水波轻轻晃荡,溅落的水声清亮而缠绵,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无声息带走了一束惊春的花枝。
与之随行的,还有一束连根连蒂的枝丫。
等不到春尽头,就匆匆忙忙地枯萎零落了。
*
林惊春和林惊蛰的死讯没等余明和易平波赶到新城就传开了。
这对明星兄弟的死状,与他们紧密的公众形象一般无二。
相同的自杀方式,同一把自杀工具,不到一个小时的死亡时差,亲昵得恍如一对双生子。
此时距离“崔氏帝国”事件揭发已经过去两个月,舆论风波渐平。
作为事件中最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们用决绝的赴死为这个荒唐的闹剧划了一道耻辱的缺口——
这不是结束,这是新时代的开始。
“蠢货。”
齐厌得知消息时正在画室里画画,手上的铅笔快速在速写纸上滑动,笔尖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画架下是一堆折断碎裂的黑色铅笔头。
他的动作粗糙暴力,充满了发泄欲,但这份暴躁并没有影响到画作,训练过千百遍的肌肉会带领每一笔落在该去的位置,一笔一画慢慢拼凑成一张熟悉的脸。
他仿佛不知疲倦,一张一张重复地、不停地画。
纵观画室,地板上、桌子上、画架上找不出一片空白之地,密密麻麻地铺着同一张脸,或笑或闹,或悲或喜。
“蠢货。”齐厌声音沙哑冷淡,熬得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笔尖,仿佛没有丝毫触动。
右手迅速勾勒轮廓,黑色的铅笔在他的指尖诞生出光影与空间。
杏眼,桃腮,明媚到逼春光失色的笑容,时光与记忆在他的技巧下毫不褪色,与点睛的一笔融合成令他魂牵梦萦的温柔。
“一双蠢货。”
他冷声骂,嗓音又哑又平,仿佛不是在骂人,而是在照本宣科地说一句乏味的台词,“只有蠢货才会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