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听他说,上一个在里面待过的魂体是五年前的顾南。
但现在,顾南回家了,林惊春和齐厌先后随顾南而去,昔日那群挤在一起嬉嬉笑笑的人只剩她与纯一。
等他们走到石山村,纯一也要走。
“不能不走吗?”姜婉莹问。
纯一没答。
他们抵达石山村时,正逢盛夏。
两百多年后的石山依旧古木参天,老树的树冠探出山林老远,晴雨伞似的紧紧盖着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它仿佛被时光遗弃在那里,沉默而忧愁地伫立,直到两百多年过去,终于在一个暮霭沉沉的傍晚结束了漫长的等待。
“吱呀。”
纯一推开尘封多年的门扉,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密叶遮顶,房间里很昏暗,但仍旧可以看清床上铺着的喜被和床架两边挂着的红绸花,窗台上摆着一只圆肚的小花瓶,瓶口耷拉着一点早已枯萎腐烂的三脉紫菀。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处处都有顾南的影子。
“回家了。”他低声道,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向身边的姜婉莹介绍这个曾经的家。
姜婉莹越过他飘进去,目光从褪色的喜字上一一扫过,随后落在烛台上没有燃尽的半根红烛上。
顾南与纯一在这里成婚,却没能多留些时日,两百年后,她竟然还能在这座小小的木屋里窥见他们成婚时的光景。
她看向那张宽敞结实的架子床,仿佛看到顾南正披红戴绿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笑。
“不能不走吗?”她再次问纯一。
纯一已经走到了后院,将棺木小心靠放在树下,捡起锈蚀的锄头,运用灵力挖出了一道方方正正的深坑。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纯一好像在朝她笑,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忽明忽暗的暮色中,有些如烟似雾的缥缈,“你也曾为她奔走,你该明白我,这两百多年,望山山水水,只有魂断。”
他站在深坑里,用少见的弱势姿态仰望着姜婉莹,好像从前许多次仰望顾南,气势凌人的凤眸中满是碎光,“你我相识多年,成全我一回罢。”
姜婉莹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相处了两百多年依旧冷漠凶蛮的罗刹僧人,竟会恳求她的成全。
她心神俱震,脆弱的魂体好似突然沉重起来,有一块大石头正沉沉坠在心口。
她几次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拒绝他的能力。
因为她明白他为什么要走。
他的爱恨成长得太快,千百年的寿数会把他变成怪物。不走,今后闪闪摇摇,酸酸楚楚,日日胜今朝。
她也没有什么必须阻拦他的理由,世间男儿多薄幸,这个曾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和尚愿意随顾南而去,她该为顾南感到高兴。
姜婉莹别过视线,哽声应了句:“好。”
纯一立掌,朝她行了一礼,然后解下手腕上的佛珠,递到姜婉莹手里,“我走了以后,它会护着你。”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想转世投胎,带着它去法源寺找常清,他会为你度化戾气助你转生。”
姜婉莹红了眼睛,彻底背过身去,“谁稀罕当人。”
谁稀罕在这个世界里当人。
她厌了倦了就化归天地,绝不入畜生道轮回。
纯一不再多说,将棺椁放到坑里,打开棺盖,取出顾南为他买的那身新衣服换上,然后躺进去。
他紧紧挨在顾南身边,挤着与她共用一个枕头。
夫妻么,总是这样入睡的。
他笑了一下,高挺的鼻尖轻轻蹭着顾南的脸颊,双眸微阖,冷淡俊俏的脸上浮现出眷恋的光彩。
一百多年前,他为顾南建了一座衣冠冢,放入了她送他的衣裳陪她一同入葬。如今终于能如愿以偿,与她同穴而眠。
棺盖“嘭”的一声合上。
四周的土壤争先恐后地填满深坑,压住深坑底部的棺椁,一点点垒成一座结实的坟茔。
没有立碑,纯一死后灵力回归天地,木屋周围的禁制消散,谁都能动这块地,刻字立碑反而麻烦。
“咔。”
“咔嚓。”
接二连三的断折声从木屋中传来。
姜婉莹缓缓看过去,冥冥暮色中,那座空了两百多年屹立不倒的屋子,像是终于迎来了它本该承受的风霜,恍如褪色的照片,瞬间老化腐烂。
“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绝于耳,屋顶塌陷,墙壁歪斜,扑起的尘埃浓得像一场大雾,密密掩住了那座合葬的坟茔。
禁制消散。
纯一去了。
他也找顾南去了。
姜婉莹站在尘雾里,举目四顾,心下茫然。
她流浪了一百多年才遇到顾南这一个难得的知心人,姊妹俩相伴百余年,随后寻寻觅觅两百多年,到现在,一切成空。
这世间的爱恨真毒。
与地府炼狱一般无二,活着,也不过是漂流异乡罢了。1
第398章 生命的魅力
“人类的大脑是最顶尖的科技也无法解读的神秘仪器,基于大脑的任何研究都充满了风险。”
“是的,这是一次很危险的尝试,而她的沉默会让这次尝试更加艰难。她无法求助,我们也无法给予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她只有自己。”
“别害怕,无论结果如何,不会比现在更难过了。她是勇敢的,也请你相信她。”
“大概这就是生命的魅力,如此普通而孤单的履历,却能诞生如此惊人的欲望,你一定是绝佳的实验组。”
“当然,当然,每个人都是完美的实验组与对照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醒过来。”
为什么要醒过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哪要那么多为什么。
任务结束,雨过天晴,漂泊的灵魂该回家了。
她想家了。
能回家了。
朦胧的意识在黑暗中穿梭,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弹指须臾。
顾南猛地睁开眼。
濒死的窒息感犹笼心头,她大口喘息,虚无的目光茫然地转动了几下,却找不到落点。
眼前花白一片,混乱的光影刺得她双目生疼。
她试图分辨周遭的环境,可是失败了,过于耀眼的白只让她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似要撞出来,她痛苦地蹙着眉,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片病态的潮红。
“顾南?”有人凑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顾南,能听清我说话吗?”
顾南张唇,想应声,可喉咙里只发出了几段嘶哑短促的啊啊声。
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完全听不出来她说了什么,可对方却对她的反应表现得十分激动,无意识加快的语速听起来欣喜又急切,“别急,别急,刚醒来是这样的。”
对方又压低了身体靠到顾南耳边,抬手摸了摸顾南的发顶试图安抚,同时重复说:“你醒了,你醒过来了,顾南。”
顾南忍着反胃感用力眨了眨眼,循着声音,在一片炫白的光中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个略显清瘦的女孩,穿着雪白的长褂子,左胸口夹着蓝色的工作牌,正弯着腰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
“易教授,2703醒了。”
工作牌在眼前不停晃动,顾南胃中翻涌,干呕了几声,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顾南听到对方说:“啊,又睡过去了……”
之后顾南几次醒来,身边都围着一群白大褂。
他们捧着资料夹推推挤挤,或兴奋或冷静地争论着陌生的词汇与高深的理论,仿佛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串能够搬上研讨会的数据。
顾南还没有适应异样的身体机能,就先反感起了这群没有礼貌的学者教授。
等她能长时间清醒,已经是七天之后。
正是傍晚,护工喂她吃完了晚餐,询问她是否要听一会广播或看一会电视。
顾南瞥了眼窗外,金乌西落,窗户敞着一条缝,渐起的晚风晃着半开半合的百叶窗,疏光倦影,安谧恬静。
淫雨放晴后的夕阳,温柔得让人充满希望。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顾南哑声问。
“少说一两年吧。”护工下意识答,随后才反应过来是顾南在和她说话,收拾餐盒的动作一顿,震惊地抬眸,“你能说话了?”
虽然顾南声音沙哑,语调艰涩,但语序正确,表达清晰,乍一听完全和普通人无异。
她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这么快就能说话了?”
从苏醒到开口说话,只过去了一个星期,这简直是奇迹。
“我去叫人!”护工急匆匆跑出去,没一会,一群白大褂鱼贯而入,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护工说你能说话了,是吗,顾南。”站在最前方的白大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