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裘智回忆片刻,自己与朱永贤曾在西山见过此景,于是点头道:“没错。”随后又抽出几卷,见里面的景致大同小异,皆是青山绿草。
  他沉吟片刻,将画轴卷起,递给白承奉:“帮我收好了,回头我要好好鉴赏一下。”
  皇城司衙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可是他们辛苦查抄的物证,怎么一转眼就被裘智收走了?他求助般地望向朱永贤,谁知对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叮嘱白承奉:“听二爷的话,收好了。”
  裘智又看向那名衙役,问道:“书房里那两兄弟的画像呢?”
  衙役不敢怠慢,但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可能已经装上马车了。”
  他看裘智的脸色,似乎对那幅画也颇感兴趣,心里不由暗自叫苦。那幅画像是重要物证,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搬送物证的马车已经下山。
  朱永贤不等裘智开口,直接一拍白承奉的肩,命令道:“你出去替二爷找找。”
  “遵命!”白承奉中气十足地应道。
  他是殿前司出来的人,向来与皇城司不甚对付,如今能狐假虎威,给对方添堵,自是乐见其成。
  衙役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白承奉朝大门走去,几欲吐血。
  裘智来到庄府门外,看囚车还未离去,庄阳蔫头耷脑地坐在车内。他走上前,问道:“听说你擅长人物画,怎么改画风景了?”
  庄阳抬眼看了他一眼,嗓音沙哑道:“庄家内囊早已耗尽,不得不靠卖画为生。上门求画者多爱风景,我便改画风景了。”
  裘智知道他家的排场,待客用的都是明前龙井,下人身上一色崭新衣裳。若再算上人情往来,一年的花销少说也要上万两银子。
  朱永贤悄声问道:“他家都穷成这样了,哪来的钱造反?”
  裘智耸肩道:“有贼心没贼胆呗。”虽然目前没有找到谋反的证据,但三条人命在身,抓了他们不算冤枉。
  此时,白承奉从马车上翻出了庄家两兄弟的画像,冲着皇城司的衙役得意一笑,随后快步跑到朱永贤跟前:“王爷,找到了。”
  皇城司的人在西山附近没有开设衙署,但他们素来跋扈,借了县衙作为临时据点。县太爷不敢与他们作对,躲在后衙装起了鹌鹑。
  尸体没有送到殓房,而是直接拉到了县衙。几个仵作正围在一起拼骨,裘智看他们拼得顺序不对,便亲自上手,将尸体的两百零六块骨头从头到脚依次排好。
  仵作们虽然不确定裘智的排列是否正确,但看着确实比他们摆得整齐许多。
  裘智刚才通过两具尸体的下颌骨,初步判断了死者的性别,如今尸骨拼好,打算再确认一下。
  严格来说,dna检测才是最精准的鉴定方式,可惜卫朝没有这项技术,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助骨盆形态来判断。
  一般情况下,男性的耻骨角为 70°~75°,呈v字形;而女性的耻骨角则在 90°~110°之间,呈u字形。(注1)。
  通过比对,两具尸骨确实是一男一女。
  确定性别后,裘智先仔细检查起女性死者的遗骸。
  在自然分娩过程中,胎儿的挤压会导致女性耻骨联合轻微分离,周围韧带附着处的骨质受牵拉,形成黄豆大小的骨质凹陷,俗称“分娩痕迹”。(注1)。
  裘智原本怀疑女性死者是楚衍的生母,但她的耻骨联合背侧并无此痕迹,显然从未生育,便知此人必非楚衍生母。
  除此之外,死者的舌骨出现骨折,且骨折形态与缢死导致的舌骨大角骨折截然不同,更符合扼杀致死的特征。
  她的颅骨矢状缝已开始愈合,而冠状缝尚未闭合,根据骨龄推算,她去世时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四岁。
  裘智略作思忖,心中隐约猜到了死者的身份。
  查明了女性死者的死因和大致背景后,他转而研究起男性死者的尸骨。
  男性死者的颅骨上留有环状骨折,骨折线未被截断,且方向一致。由此判断,死者的头部仅遭受过一次重击,死因为头部遭受重创。
  此外,死者的颅骨人字缝已完全闭合,结合耻骨联合面的退化程度推测,死亡时的年龄约在四十二至四十四岁之间。
  至于死者的死亡时间,裘智则有些无能为力了。尸体已完全白骨化,他又一直依赖仪器测定死亡时间,根本不会通过肉眼判断。
  确认完尸骨情况后,他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仵作。
  仵作根本不确定裘智说得对不对,但见燕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只得按裘智的说法填写尸格,呈报上去。
  填完尸格后,几名仵作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问道:“敢问裘公子,这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裘智一摊手,直言道:“我也不知道,至少有三年了。”没有仪器,他确实无法判断。
  仵作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按照自己经验做了大致推测。裘智抻着脖子偷看了一眼,只见尸格上写着:男尸死亡时间约为五年,女尸则超过二十年。
  裘智暗自思忖:男尸的死亡时间不可能有五年,死者应该就是四年前突然消失的庄家兄弟。
  理清思路后,他和朱永贤离开停尸间,拦住一名县衙衙役,问道:“庄家二爷关在哪儿?”
  县太爷都躲在后衙不敢露面,衙役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指了指二堂方向。
  裘智吩咐白承奉取来庄阳的画,随即带着朱永贤前去旁听。
  二堂内,李尧彪正审问庄阳,田渔亦跪在堂下。
  田渔早已不复往日风光,衣衫凌乱,发丝散乱,连袖口的滚边都开了线。
  李尧彪现在看到裘智,就感到头疼。这案子虽是裘智最先发现了端倪,但眼下物证已搜集完毕,人犯亦尽数落网,接下来的审讯就是皇城司与刑部的事了,他一个书生还老瞎掺和。
  皇城司的千户看到朱永贤,赶忙搬了张椅子。朱永贤却自然而然地让裘智坐下,自己反倒站在一旁。
  白承奉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微微抽动。
  李尧彪强自按下心头杂念,冷眼看向庄阳,厉声道:“从庄家搜出了反诗。”说着,他不由自主地瞥了裘智一眼,心中隐隐作痛,证据此刻就在对方手中。
  他收回目光,咬着后槽牙道:“现在物证确凿,你是自己说,还是进了皇城司再说。”
  庄阳抬起头看了眼李尧彪,低头沉思片刻,最终一咬牙道:“我招,我都招!后院的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我一人承担,与我嫂嫂无关。但我万万不敢有造反之心啊!”
  李尧彪冷笑连连:“你那首《破阵子》又作何解释?楚衍在燕王别苑口出狂言,悖逆之意昭然若揭,你还敢抵赖?”
  “大人,冤枉啊!”庄阳不住地叫屈,额角已渗出冷汗,“楚衍不过是个护院,如何能代表庄家?何况他已经身死,他说的话死无对证了。”
  他知道谋逆是大罪,故而咬死不认。
  裘智早已猜到,庄阳为了自保,选择杀人灭口,如今听了他的辩白,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两具白骨分别是谁?”裘智见李尧彪始终围绕谋逆一案发问,反而忽略了案件真正的突破口,于是打断了他的问话。
  李尧彪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方才在庄家,裘智几句话便令庄阳、田渔神色大变,可见他确有几分本事。再加上朱永贤立在一旁,宛如护法金刚,他不敢拂了对方面子,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庄阳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道:“其中一具是我大哥,另一具…另一具…”
  提及第二具尸骨,他顿时语塞,额头冷汗涔涔,迟迟不肯吐露真相。
  裘智直接替他说了:“是庄二夫人吧。”
  庄阳眼中露出一丝慌乱,但对方既已猜中,最终无奈点头:“确是拙荆。”
  李尧彪正翻看刚送来的尸格,听闻死者竟是庄二夫人,不由诧异地瞥了庄阳一眼。没想到他一介书生,胆子如此之大,大哥、妻子、养子都说杀就杀,难怪敢谋反。
  思及此处,他又偷瞄了裘智一眼,这个书生胆子更大,居然敢勾引朱永贤。皇城司的人见了朱永贤都绕道走,他倒好,偏要迎难而上,当真了得。
  “你说三人都是你杀的。”裘智胸有成竹道:“那就把作案过程讲一遍,尤其是他们是怎么死的,以及为何要杀他们。”他的语气似乎笃定庄阳答不出这些问题。
  田渔听罢面露凝重,又看了看庄阳,示意他要小心应对。
  李尧彪看出二人的眉眼官司,心中一凛,怀疑田渔也参与了这桩命案。
  庄阳定了定神,语气平稳道:“昨晚,楚衍来到我屋,说他得罪了燕王。燕王是天潢贵胄,我们这些小民暴行哪儿惹得起?我听后大怒,便命楚衍去小院领罚。”
  楚衍哪里是“得罪”了朱永贤?分明是当众谋反!裘智听他故意含糊其辞,便知他打算以鬼神之说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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