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尾音婉转勾人,似有若无地勾人心弦:“你来替我擦干净。”
  朱永贤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整个人僵在原地,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慌乱地避开裘智那双含笑的眼睛,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块湿帕子塞给对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自己擦!"说罢,转身落荒而逃,连桌上的笔筒都差点碰翻。
  裘智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咯咯笑了几声,眼中尽是得逞的狡黠之色。
  这些天,朱永贤一直都没有休息好。自从裘智受伤后,他便日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唯恐对方再出什么意外。
  如今,裘智的伤势渐渐好转,也没有出现别的后遗症,他总算放下心来。吃过午饭,朱永贤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眉目间的疲惫终于舒展开来。
  裘智看他睡得香甜,心中既感动又心疼。他轻手轻脚地挪到旁边的次间,生怕吵醒朱永贤,又让小太监去书房随便找了本书。
  不多时,小太监捧着一本书回来。裘智接过一看,是王符的《潜夫论》。他翻了翻,发现书页整洁如新,连折痕都没有,显然只是用来点缀书房,之前恐怕连翻都没翻过。
  他随意读了几页,但后背的伤口又疼又痒,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折腾得他坐立难安。他索性放下书,扶着墙缓缓起身,在屋里踱步。
  吕承奉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见裘智正扶墙行走,赶忙上前搀扶,讪笑道:“二爷,我找个小太监来扶着您。”
  裘智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走两步就行。”
  吕承奉知道裘智不喜欢身边有外人,于是不再坚持,低声道:“二爷,李镇抚来了。”
  裘智心中微微一惊,挑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李尧彪奉命行事,裘智对他虽谈不上愤恨,但一想到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生怕对方又是来坑自己的。
  吕承奉看裘智面色骤变,急忙补充道:“李镇抚带了伤药来,说是给你和王爷赔罪来的。”
  裘智闻言,松了口气,不是来找茬的就行。转念一想,借李尧彪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延福宫里对自己喊打喊杀。
  “师兄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别打扰他了。”裘智提起朱永贤,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人也放松下来:“你把他带到明间,我见他一面就行了。”
  裘智来到明间,吩咐人将明间和次间之间的门关上,以免吵到朱永贤休息。
  李尧彪来到殿内,见裘智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禁开始打鼓。若是裘智不肯善罢甘休,朱永贤肯定不会低头。裘智有朱永贤护着,陛下奈何不得,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裘智老弟,许久不见。”
  裘智微微一笑,回礼道:“李大人。”
  李尧彪仔细打量了裘智几眼,见他面色惨白,身形消瘦,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弱不禁风。
  他听大哥说过,裘智那天只剩一口气了,要不是燕赤霞给的丹药,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二十多天过去,能恢复成这样,实属不易。
  李尧彪抿了一口茶,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
  裘智感觉李尧彪不是来赔罪的,分明是来刺激自己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和他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暂时忘记后背的疼痛。可被李尧彪这么一提,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裘智强忍着不适,勉强笑道:“太医开了止疼药,每天都在擦。”
  “就是不太管用。”他在心里暗暗补充了一句。
  李尧彪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顺势说道:“我家有祖传的金疮药,抹在伤口上清凉无比,镇痛生肌。我今天带了几瓶过来,你先试试,要是效果好,再打发小太监找我拿。”
  裘智道了谢,让白承奉将药收好。李尧彪见他态度温和,心中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的任务可以顺利完成了。
  裘智看李尧彪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主动问道:“李大人今天来,不止是为了送药吧。”
  李尧彪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燕王殿下已经许久不曾进宫面圣了。”
  裘智看他一脸”皇军托我给你带个话“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兄弟俩闹别扭,当哥哥的拉不下面子,便让外人来当说客。
  李尧彪知道和解的关键就是裘智,只要他不再计较,自然有办法劝动朱永贤,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他见裘智笑而不语,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裘贤弟,圣上难得肯低头,有些事就不要斤斤计较了。你和殿下好好说说,让他去紫宸殿同陛下请安。”
  裘智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面对朱永鸿。毕竟,对方是朱永贤的哥哥,又是九五之尊,自己不好和他闹得太僵。可还没等他想出个妥善的办法,李尧彪便当面提起了这件事。
  裘智本就因伤口疼痛而心烦意乱,此刻听到李尧彪为朱永鸿说情,心中的怨恨再也压不住。他怒极反笑,冷冷问道:“怎么?那我这打就算白挨了?”
  他自问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无论是李尧彪还是黄承奉,都是听命行事,自己可以不怪他们。但朱永鸿想要自己的命,现在派人送几瓶药,就想把这事翻篇,未免太过轻巧。
  殿内之人看裘智刚才还笑语盈盈,突然面带怒容,都不由一愣。
  李尧彪更是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苦口婆心地劝道:“裘老弟,陛下同燕王手足情深,对他素来疼爱有加。若是为了你而兄弟失和,让天下人知道,只怕要万古千秋留骂名了。”
  裘智不怕被人骂,反正都是虚名,但听李尧彪提到兄弟之情,心念不由一动。
  他亲缘浅薄,最羡慕的便是家庭和睦的氛围。朱永贤每次提起哥哥时,眼里总带着掩不住的骄傲,仿佛世间再没有比朱永鸿更好的兄长,那份敬慕与依恋,旁人一看便知。
  朱永鸿对自己再狠,可对朱永贤的疼爱却是真真切切,纵容至极,百依百顺,视若珍宝。
  他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无法轻易放下对朱永鸿的怨恨,可一想到朱永贤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心头便不免一阵苦涩。
  裘智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有点头疼,你让我一个人想想。”
  李尧彪见他语气缓和,长舒一口气,趁热打铁,继续道:“这事不能怪陛下,都是黄承奉挑拨离间,才闹到这般地步。不过,他已经被送到延福宫,任凭你处置。”
  此言一出,裘智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身体亦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吕承奉,又转向白承奉,见两人神色如常,心头顿时泛起一阵寒意。
  李尧彪浑然不觉,自顾自道:“黄承奉乃卑贱之人,竟敢离间天家手足,罪无可恕。要打要杀,随你处置。只要你消了气,这事就算揭过了。”
  裘智看他面色平静,语气淡定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点对人命的敬畏也无。两位承奉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对这种处置方式早已习以为常。
  他心中又惊又惧,浑身上下冷汗直流,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融入了卫朝的生活,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呢。最起码,自己有底线,不会滥用私刑,更不会草菅人命。
  这几日,裘智一直想问黄承奉的下落,却又怕得到的答案太过残忍,自己无法承受,因此迟迟不敢开口。今日李尧彪主动提及,他避无可避,心神大乱,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吕承奉发现裘智面色不对,赶忙上前问道:“二爷,怎么了?不舒服吗?”
  裘智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感觉喉咙发紧,根本发不出声音。突然,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了吕承奉一脸。
  三人见状,俱是大惊失色。吕承奉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迹,连忙扶住裘智的手臂,一连迭声地喊道:“快!快去请太医!”白承奉闻言,立刻转身飞奔出去。
  虽然关着门,但屋外的兵荒马乱还是惊醒了朱永贤。他一向有起床气,阴沉着脸走到明间,只见李尧彪和吕承奉围着裘智,吕承奉还不停地用手抚着裘智的前胸,替他顺气。
  朱永贤看裘智面如金纸,嘴角带血,额头脸上全是汗珠,双手紧紧握住衣襟,呼吸急促,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扒开李尧彪和吕承奉,将裘智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我在这,没事了,没事了。”
  说完,他抬起头,瞪着李尧彪,眼中怒火熊熊:“你来做什么?你和裘智说了什么?”
  李尧彪心里也有苦说不出。刚才裘智还好好的,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句黄承奉,怎么就突然吐血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见朱永贤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顿时吓得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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