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妇人不知道裘智是法医,验伤十分专业。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媚笑道:“王财主担心奴家逃跑,曾用绳子捆住奴家。奴家后背的伤,才是他打的。”
  她语调低柔,似是在暗示什么。
  裘智听到“后背的伤”这几个字,心中猛然一紧。他背上的伤早已痊愈,但那段经历仍在心底留下阴影。他生怕这妇人要脱衣验伤,慌忙起身后退,脸上露出一丝惊惶。
  朱永贤立刻挡在裘智身前,目光不善地瞪着妇人,冷声道:“你这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露胳膊露腿的?是看今天太阳好,想着晒黑点儿不成?”
  妇人本想以苦肉计博取同情,怎料裘智不仅没有怜香惜玉,反而面露惧色,而朱永贤又咄咄逼人。她心念一转,朝裘智抛了个媚眼。
  朱永贤肺都快气炸了,骂道:“你作死。”
  裘智轻轻握住朱永贤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他转向妇人,语气平静地说道:“有事说事,别抛媚眼,小心眼周长皱纹。”
  妇人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微微一怔,随即掩面哭泣:“公子,您行行好吧,奴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若是不帮我,我就要被王财主打死了。”
  裘智看她哭得凄惨,心下有些烦躁,突然眼角瞥到她胳膊上的一点红痣,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手臂上的红痣怎么来的?”
  妇人脸色一红,低垂着头,娇羞道:“奴家生下来手臂上就有一颗红痣,形似守宫砂,是以取了个乳名叫守宫。”
  裘智再次俯身,抓住她的手臂仔细端详。片刻后,他直起身,淡淡道:“确实是红痣。”
  朱永贤噘着嘴,不开心地嘀咕道:“不就是一颗红痣嘛,有什么稀奇的。”
  裘智没有理会朱永贤的抱怨,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妇人说道:“你也不容易,来我家住一晚吧。”
  守宫大喜,娇娇袅袅地站了起来,冲着裘智抿嘴一笑,娇滴滴道:“多谢公子施以援手,奴家愿结草衔环报答。”
  她久跪之后,双腿无力,刚走两步,脚下一软,身子一歪,眼看整个人就要跌入裘智怀中。
  白承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皮笑肉不笑道:“小心着点吧。”
  他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可看朱永贤脸色阴沉得吓人,只能把守宫扶住。不然小两口闹矛盾,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守宫见裘智并未上钩,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随即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声音柔弱:“公子,奴家失礼了。”说完,又轻咬红唇。
  裘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无碍,你先进去休息吧。”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夫人先请。”
  待她走远,裘智立刻收敛方才的体贴之色,神色一凛,低声道:“师兄,派人去把李尧彪和六哥请来。”
  朱永贤脸色一变,惊道:“她是千娇?”
  裘智眉头微皱,迟疑道:“说不好,不过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与六哥描述的一致。”
  他原本以为千娇手臂上的守宫砂是画上去的,现在看来,若守宫与千娇是同一人,这颗红痣便是天生的,后期消失多半是用水粉遮住了。
  只是,当初的骗局虽算不上天衣无缝,却也颇具匠心,怎么如今换了这么粗浅的手法,在大街上行骗了?裘智一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因此不敢断言守宫的身份。
  朱永贤看了身后侍卫一眼,吩咐道:“还不快去把人找来?”
  待侍卫领命而去,裘智走进客厅,只见守宫正怯生生地立在屋内。
  守宫见裘智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虽然嫌弃他们碍手碍脚,不过现在大白天的,她也不好做什么,尚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朝着裘智娇俏一笑。
  裘智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未请教夫人贵姓?”
  守宫垂着头,声音凄婉:“奴家姓陈,夫家姓张。”
  “原来如此。”裘智语调不疾不徐,似随口一问,“王财主花了多少银子买你?”
  守宫不知裘智的意思,微微一怔,柔声回道:“八百两。”
  “王财主花八百两银子买你,为什么不找牙婆把你卖了?多少能回点本,反而要打死你?这岂不是人财两空?况且,闹出人命官司,对他也没好处吧?”裘智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守宫看裘智的神色不如方才那般和善,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有上当,不过是将计就计把自己诓骗进来,现在自己就好似鱼儿落网,难以脱身。
  她年纪虽轻,但江湖经验丰富,眼珠一转,转身就朝屋外跑去。只要跑到大街上,她便能装作被裘智拐骗的可怜妇人,引来路人围观,趁乱脱身。
  朱永贤脸色一沉,喝道:“拿下了!”
  白承奉一把拽住守宫的手腕,阴恻恻地笑道:“刚才不是你死乞白赖地想进来的吗?怎么茶都没喝一口,就想走了?”
  守宫假笑道:“王财主家大势大,奴家怕连累了恩公,现在已经休息好了,打算出城了。”
  朱永贤冷笑道:“你看我脸熟吗?”
  平心而论,朱永贤与肃王容貌并不相似,只是守宫骗过的人太多,突然被这么一问,心里不免发虚,越看对方越觉得眼熟,但仍强作镇定道:“奴家养在深闺,不见外男,如何会觉得公子眼熟?”
  这时,李尧彪大步走了进来。皇城司衙门虽离裘家有段距离,但他这几日正带着手下在外巡逻,接到侍卫通报立即赶了过来。他仔细打量了守宫一番,斩钉截铁道:“和千娇的画像一模一样。”
  守宫听到“千娇”这个名字,吓得三魂七魄俱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曾以千娇的身份骗过三名男子,几人相处一月有余,自是知道受害人身份非富即贵,自己若是落网,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她猛地跪倒在地,膝行到李尧彪面前,泪水涟涟道:“大人救我,有人要杀我。”
  裘智看她瞬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唇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戏。
  朱永贤见爱人看得有趣,也生出了几分好奇,问道:“谁要杀你?”
  守宫眼中泪光闪烁,哭道:“小女子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家道中落,被父母卖入青楼。”
  她的嗓音委屈得仿佛受尽天大冤屈,可话音未落,李尧彪已冷笑出声。
  “呵。”
  他双臂抱胸,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冷冷扫了她一眼。
  守宫心中一紧,吓得睫毛轻颤,却仍坚持往下编:“后来奴家被那群骗子买走,他们逼着我替他们骗人,我若不从非打即骂。”
  她刚说完,肃王就大步闯了进来,只看了守宫一眼,脸色骤变,怒不可遏地吼道:“千娇!你个贱婢,骗得我好苦!”
  “六哥,千娇都是老黄历了,已经翻篇了,她现在叫守宫。”朱永贤语调带着戏谑,似是故意往肃王伤口上撒盐。
  裘智看当事人也指认过了,心中再无怀疑,守宫便是千娇无疑。
  肃王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与朱永贤翻脸,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到守宫身上。
  他自持身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动手,于是阴森一笑,指着李尧彪道:“你有福了,这位是皇城司的镇抚,一直在找你。”
  守宫原本不清楚李尧彪的身份,见他腰悬宝刀,只以为他是武将出身。如今得知他是皇城司的人,顿时吓得呼吸一窒,牙齿不停地打颤。
  “你骗了我那么多银子,还害得我颜面尽失!”肃王早已没了怜香惜玉之心,狞笑道:“让你进皇城司的诏狱,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觉。”
  守宫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哆哆嗦嗦地辩解道:“王爷,我是被逼的啊!我若是不从,他们就会杀了我。我不想再骗人了,才跑了出来。”
  “你刚才不是还想骗我来着,如今转头就说自己‘不想再骗人’了。”裘智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守宫确实是做戏的高手,眼泪说来就来,语气极为真诚,只可惜自己这个证人还在呢,不能由着她撒谎。
  守宫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肃王:“我真的不愿再骗人了,那群骗子见我不从,便想杀了我。我从贼窝逃了出来,身无分文,只是想借住一晚,明日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消除罪孽。”
  裘智不知道守宫是受过专业的训练,还是上天格外偏爱美人。别人哭泣时都是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可她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梨花带雨,晶莹的泪珠挂在鼻尖上,反添几分楚楚动人。
  肃王向来好色,见她哭成这副模样,怒火消了一半,心底竟泛起些许不忍,正思索着要不要美言几句,却被朱永贤的冷嘲热讽打断。
  “皇城司只听皇上的命,你除非当着皇兄的面哭,不然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
  肃王心中一凛,立刻打消了求情的念头。他不是朱永贤,没有胆子使唤皇城司的人。要是敢插手此案,说不定明天就要挨训,运气不好,还得禁足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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