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裘智不疾不徐地答道:“麦角毒素的潜伏期较长,少则数天,多则几周才会发作。守宫被囚禁在灯笼张家三日,每天以米度日,八成就是那时中的毒。”
他顿了顿,继续道:“哑仆是灯笼张的厨娘,最方便下毒。但她的目标并非守宫,守宫只是殃及池鱼。”
朱永贤听得目瞪口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他怔了一会儿,才咋舌道:“可哑仆为什么要杀灯笼张?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裘智沉吟片刻,猜测道:“我怀疑哑仆就是那个采药人。至于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了。不过这种骗子团伙,内斗也是常有的事。”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朱永贤的意料。他震惊不已,心中涌出无数疑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理清思绪,追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裘智微微一笑,解释道:“其实,最初大姐说她们被灯笼张关在屋里时,我就觉得奇怪了。灯笼张这么多年都行为鬼祟,哑仆为什么直到最近才怀疑他不是好人?”
朱永贤点了下头,只听裘智缓缓道:“而且,灯笼张这次的骗局手法太过粗糙,与他过去的精妙布局有天壤之别。我怀疑,凶手知道他命不久矣,所以懒得替他谋划了。”
朱永贤猛地睁大眼睛,失声道:“难道之前的骗局,都是哑仆想出来的?”
裘智迟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哑仆表现得太过单纯,骗局又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反正她们都在牢里,迟早能水落石出。”
朱永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眉道:“可哑仆不是女的吗?她怎么可能是采药人?”
裘智解释道:“哑仆上了年纪,冬天衣服又厚,她一身男装,以斗笠遮脸,根本看不出性别。采药人声音沙哑,非常有特点,只有装成哑巴,才能避免别人将她与采药人联系起来。”
朱永贤听到这里,气得一拍大腿,愤愤道:“这哑仆真是心机深沉!一直以哑巴形象示人,就算东窗事发,也没人会想到她就是采药人!”
说完,他转头看向裘智,眼中满是崇拜,虚心请教道:“你是怎么发现这点的?”
裘智唇角微扬:“她今日进入大堂,听到你的身份后,立刻行四拜礼参见,不像寻常妇人。”
他第一次见朱永贤时,尚且不知如何行礼,何况一个民妇?哑仆举止有度、礼数周全,实在让人生疑。
裘智立刻留心上了,采药人眼力极佳,仅凭衣着、言行便能判断一个人的富贵,哑仆熟知礼仪,不免有所联想。
念及此处,他不由回忆起初见朱永贤的场景,心头微微一暖,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目光柔和地望向他。
朱永贤并未察觉裘智的情绪变化,但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心中一阵甜蜜。他轻轻握住裘智的手,微微一笑,顺势将头靠在爱人的肩上。
裘智微微一怔,片刻后轻笑一声,手臂微收,将朱永贤抱得更紧了些,才低声道:“还有一点。灯笼张每次藏银子出门前,总要将几人分开锁起来,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关在一起?”
朱永贤抬眼看他,似乎在等待答案。
裘智继续道:“我怀疑他和哑仆关系不同寻常,每次都会带着哑仆一起去藏银子。他担心大姐和八妹猜到哑仆与他是一伙的,故意将姐妹二人分开囚禁,制造出‘三人都被分开关押’的假象。可实际上,被关起来的,只有姐妹二人。”
朱永贤听得连连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那包珠宝也是哑仆精挑细选的。”
哑仆和灯笼张本来就是一伙人,又眼力不俗,轻而易举就能挑出最值钱的珠宝。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哑仆和灯笼张到底是什么关系?”
裘智耸肩道:“这得让李尧彪他们去查。如果灯笼张年轻时就开始行骗,那他和哑仆合作的时间,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久。”
朱永贤思索片刻,忽然轻叹一声,感慨道:“她还算有些良心,认下了杀人一事,没有让大姐和八妹送死。”
裘智闻言,忍不住失笑,伸手揉了揉朱永贤的头发:“你太天真了。”
朱永贤立刻拍开他的手,撒娇地哼了一声。
裘智笑道:“李尧彪办案粗枝大叶,连物证都能弄混,最初估计也没想着把三人分开,给了她们时间串供。”
他在背后说李尧彪的坏话,多少有些不自在。对方是皇城司的镇抚,万一有耳目听到了,汇报给李尧彪,下次见面难免尴尬。
裘智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三人没办法串供得太详细,因此证言漏洞百出,稍有经验的官员就能察觉破绽。而且,若不解剖尸体,根本无法发现灯笼张曾经中毒。”
其实裘智觉得,就凭卫朝仵作的水平,哪怕解剖了,也看不出灯笼张中毒。
裘智接着分析道:“我猜哑仆会装作受不住刑罚,然后供出真凶,并谎称自己看两个小姑娘可怜,想起了早逝的女儿,才会顶罪。搞不好,她最后无罪释放,带着灯笼张的赃银,逍遥法外。”
朱永贤听完,眉头紧皱,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竟然被哑仆骗了两次,顿时有些沮丧,眼神黯淡下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裘智看他这样,心里微微一软,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凑近低声道:“你不是最早就认定采药人有问题了吗?可见你比我聪明多了。”
说着,他轻轻吻了吻朱永贤的眉心,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猫。
第71章
朱永贤依旧闷闷不乐, 语气里透着几分自嘲:“我那不是瞎猜的吗?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嗯?”裘智微微扬眉,故意逗他,“你这只瞎猫还有我呢。”
他勾住朱永贤的腰, 低声笑道:“放心,这辈子没人能骗得了你。有我在,谁也别想。”
朱永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抬眸看着裘智, 眼神微微一亮,忽然轻笑一声, 顺势抱住爱人, 呢喃道:“不行,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裘智眯眼一笑, 故意捏了捏他的脸:“那可得有个凭证。叫声老公, 叫了老公,咱俩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朱永贤连眼睛都不眨,笑嘻嘻地顺从道:“老公。”
他看得很开,二人是夫夫, 互为老公。至于床上的事,日后床上自会见分晓。
夜色渐深,二人回到裘家, 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
京城乃首善之区,夏日宵禁比他城宽松,此刻虽天色已晚,仍有行人匆匆而过,亦有小贩挑着摊子扯着嗓子吆喝,希望能在天黑前再做一笔买卖。
裘智在宫里住了四个多月, 许久不曾感受过这市井气息。此刻他立于门前,望着街头来往的人群,听着南腔北调的叫卖声,一时竟有些恍惚,心头升起一股久违的亲切感。
忽然,街角传来一阵清亮的吆喝,“东坡居士曾有云:无竹令人瘦,先贤话儿不敢忘,时时刻刻记心头。列为客观若问这竹有什么用,你听我慢慢细说端详。
娥皇女英抱竹痛哭,落泪成血自此有了湘妃竹。
竹杖葛陂化青龙,费长房从此就做了神仙。
姜子牙也曾运退时衰,龙困浅水,卖面度日,全靠这小小的竹筐它装着面粉。
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仙姬女摘桃就放入竹篮中。
这小小的竹子落在我手中,大材小用做了这竹篮。
不要小看了我的竹篮,虽不比仙宫圣物,却也有不凡。
赶考的举子用它装文墨,人人夸你文章好,好似文曲星下了凡尘,胜过韩愈,赛过欧阳修。”
卖竹篮的小贩妙语连珠,从湘妃竹到姜子牙卖面,又从蟠桃会说到举子赴考,一张口便是故事,声调抑扬顿挫,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朱永贤本来对这些街边之物没什么兴趣,但看裘智听得入神,又觉得这小贩口才不俗,便爽朗地喊道:“卖竹篮的,我要买个竹篮!”
他想着,今年正值大比之年,裘智打算下场一试,虽说买个竹篮未必能真让爱人比肩韩愈,但就当是讨个好彩头了。
一旁的白承奉见朱永贤掏银子的动作,头就开始疼了。
他家王爷已经不知收集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是有助健康的,就是能保佑中举的,连文殊菩萨的雕像都快摆满一屋子了。
白承奉心中暗叹,真要想帮裘智中举,买这些都没用,直接去找考官问题目最管用。虽然考官当众揭书出题,但想作弊还是有法子的。毕竟考官哪个不是熟读经史之人,书都翻烂了,想翻哪页,随手就能翻到。
卖竹篮的小贩听到有人召唤,急忙挑着担子走了过来。
裘智刚才就觉得此人声音耳熟,只是夜色昏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等他走近,裘智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原来是国子监的同学,张景蕴。
自从去年秋天裘智退学,二人便未再见过。此刻骤然相逢,张景蕴一时间未认出裘智,直到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他才猛然想起裘智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