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裘智对他一笑,转身与潘文子一同走向贡院的大门。
两人来到头门,只见四名士兵正逐一检查考生的随身物品。搜查极为严格,所有食物都要掰开检查,以防有人藏匿字条或作弊工具。
一名士兵接过前方考生的干粮,粗暴地捏开馒头,然后随手扔回竹篮中。另一人则是拿起一块点心,用指腹碾碎查看。
裘智看着士兵们粗糙的手在食物上翻来覆去,心中一阵反胃。这年代没有一次性手套,士兵们触碰食物前也没有洗手,卫生状况可想而知。他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些东西怕是不能再吃了。
潘文子注意到裘智嫌弃的表情,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的腰,低声道:“多少得吃点,不然哪有体力写文章。”
裘智知道他是好意,便点了点头,但心中打定主意不再碰那些食物。反正轻断食可以保持头脑清醒,提高专注力。
他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每到期末,同学们为了复习各显神通,有服用治疗adhd药物增强注意力的,也有采用断食疗法的。
裘智没钱氪金,尝试过72小时断食,确实有效果,精力旺盛,注意力也更集中。现在一场考试只有三天,他自信能撑得住。
搜查完随身物品,领取了照入笺,二人来到仪门,接受搜身。
尽管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脱衣检查,以免有辱斯文,打击学子的士气,但科举夹带之风日益猖獗,搜查时还是避免不了散发、脱衣。
初秋的天气转冷,裘智解开外衣,冷不丁被风一激,脊背泛起一层寒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后背的伤虽然早就痊愈,但还是留下了疤痕。一脱下衣服,潘文子就看到了他背后的伤痕,心下略有些难过,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裘智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安慰道:“没事,早好了。”
潘文子身体略强壮些,脱衣后虽然感觉到些许凉意,不过没有太多的不适。
搜身结束,二人整理好衣衫,接过考场守则,来到了龙门。
贡院内有上万间号舍,密密麻麻,却横平竖直、排列有序,找自己的号舍并不困难。
裘智和潘文子的号舍离得不远,进入号舍后,两人立刻开始收拾起床铺。接下来的三天两晚,他们都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度过。
九号一早才发卷考试,此时还有学子陆陆续续入场。等贡院的大门关闭,考生们才正式进入号舍,禁止走动。在此之前,大家还能在贡院内稍微活动一下,不过都不会离自己的号舍太远。
古代的科举比高考还要残酷,属于千军万马闯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考场内没有监控设备,万一离开太久,有人心生歹意,破坏了自己的笔墨,这场考试就彻底作废了。
因此,许多谨慎的学子进入号舍后,便寸步不离,直到考试结束。
裘智和潘文子收拾完自己的号舍,就聚到一起,随意闲聊。裘智注意到刚才在贡院外吵架的那两名考生前后脚走了进来,他们的号舍也在附近。
那绿衣学子显然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干过活。他一进号舍,便将行李随手一扔,连收拾都懒得收拾,直接在附近转悠了起来。
绿衣学子走了一圈,似是看到了熟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颐指气使道:“孙楚为,你来给我收拾东西。”
裘智和潘文子都是首次应试,但周围有不少白头考生,闻言不由纷纷侧目。
虽然考生入院后可以在号舍附近活动一下,但大多只会默诵文章,或是整理文具,像绿衣学子这般耀武扬威的,还是头一回见。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学子从号舍里走了出来。他衣着朴素,袖口打着补丁,显然家境并不富裕。
孙楚为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作威作福,面色有些不耐烦,怨恨地盯着绿衣男子,但还是依言前去。
潘文子压低声音,对裘智说道:“这个孙楚为我见过,之前一起参加过诗会,听说是礼逊学堂的。”
裘智点了点头。这时,先前与绿衣学子发生冲突的黑衣男子凑了过来,拱手笑道:“在下安义,见过两位师兄。”
裘智和潘文子连忙回礼,自我介绍一番。
先敬罗衣后敬人,安义刚才在贡院外就看到裘智和朱永贤满身绫罗,身边跟着一堆奴仆,以为他是世家子弟,现在大家坐在一起,赶忙过来打了个招呼。
安义见裘智一直盯着绿衣男子,便低声说道:“这人叫詹明蔼,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进了贡院还不收敛。”
裘智只知道礼部尚书是个大官,但从未听说过詹明蔼此人。他下意识地朝身边看去,想问朱永贤此人的来历,刚一侧头,却只看到了潘文子,这才想起自己身在贡院,朱永贤并不在身边。
潘文子对官场更是不甚了解。
安义看二人一脸茫然,继续解释道:“詹尚书是三朝老臣,如今官拜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
裘智略一沉吟,疑惑道:“詹尚书年纪不小了吧?我看詹明蔼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晚年得子。”安义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不知是哪房太太生的,反正最受宠。”
裘智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几眼,心中暗道:你还真是个人才。他和詹明蔼发生冲突没多久,就把对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安义似乎看出了裘智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嗨,我这人对学习一般,就是喜欢交朋友,打听点事儿。这贡院里的学子,我认识一大半。”
潘文子吐了吐舌头,惊讶道:“这么厉害。”
裘智觉得安义太过谦虚。能参加乡试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多年的才子?贡院里除了自己,恐怕没有学习一般的了。就算詹明蔼性情蛮横,搞不好学问都在自己之上。
正说着,詹明蔼那边又闹出了动静。不知何时,他身边已围上三人,个个衣饰鲜亮,举止倨傲,显然是平日里跟着他混的狗腿子。
“孙楚为!”詹明蔼双手抱胸,扬着下巴道:“我的东西收拾好了,再替他们几个也收拾了!等出了贡院,赏你一两银子。”
此言一出,他身旁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男子立刻推了孙楚为一把,嗤笑道:“听到了没?还不快干活?不然你连这点赏银都没得拿!”
孙楚为脚步踉跄了一下,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却并未说话。
他的沉默非但未让詹明蔼一行人收敛,反倒让他们更为放肆。鹅黄衣服男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嘲笑道:“看看你这窝囊样。”
潘文子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正想挺身而出,却被裘智一把拽住胳膊。裘智低声道:“别冲动,让巡绰官去管吧。”
虽然还没到正式入号的时间,学子们有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但贡院内严禁打闹喧哗。闹大了,自然会有人来处理。
裘智没见过詹尚书,不过看詹明蔼飞扬跋扈的做派,便知对方不是个良善之人。
詹明蔼几人的吵闹声很快引来了官兵,呵斥道:“贡院重地,岂容尔等放肆?”
詹明蔼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主管各省乡试,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很多事他爹管不了。自己若在贡院里惹出事端,他爹护不住他。
他狠狠地瞪了孙楚为一眼,阴沉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几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但贡院内的考生大多谨慎,谁都不愿在考试前惹是生非,依然窝在号舍里。只有少数人偷偷探出头来张望,见巡绰官喝止,才默默收回目光。
乡试一共三场,共有三十七道题,首场就有二十三道题。其中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
明面上说是三场并重,但现实操作上却是首场的答卷才是中举的根本。因此学子们铆足了劲,都准备在首场上大显身手。
第二天,赵泉意和温阳凌晨就起床了,不久,十一位同考官也陆续到场。
每位同考官对应一个编号,编号写在竹签上。温阳抽签,抽到哪个同考官的编号,便由该同考官上前翻书,赵泉意则在同考官翻到的页面上出题。
温阳抽到了七号,是个姓厉的同考官。他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现任保定府推官,为人严谨,不苟言笑。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中庸》,翻开一页递给赵泉意。
赵泉意接过书,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裘智的运气真是好,一上来就碰到了之前做过的题目。
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当今要给裘智个面子,自己就顺水推舟。何况,考生的试卷都是同考官先行批阅,即便是写过的题目,能否中举也要看同考官的喜好。
赵泉意捻须沉吟片刻,提笔写下题目:“性之德也,和内外之道也。”
试卷发下来后,裘智迅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中暗自庆幸。二十三道题中,竟有十八道是他之前做过的。
无论是秀才考试还是举人考试的题目,他都曾写过。裘智心下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果然是老天爷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