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裘智思忖半晌,问道:“你能劝皇兄让我们补考吗?”
朱永贤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没问题。不过,皇兄说他下午要召集大臣们商议此事。我若是当着百官的面提议,肯定不能像平时那样撒娇耍赖,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裘智嘴角微微上扬,朝男友招了招手,示意朱永贤靠近些,低声道:“这还不容易,我教你。”
他和赵泉意学了这么久,多少也学会了些官场上的门道,关键时刻,几句场面话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下午,紫宸殿内,朱永鸿召集了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以及朝中重臣,商议贡院杀人案的后续处理。话题才起了个头,李通便匆匆进来禀告:“陛下,燕王殿下来了。”
朱永鸿知道弟弟去而复返,多半是为了乡试补考一事,忙命人将他请了进来。
朱永贤步入殿内,恭敬行礼:“参见皇兄。”
朱永鸿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免礼。”随即吩咐戴权:“给燕王殿下看座。”
朱永贤平日里极少参与朝政,与朝臣们交往不多。即便出席祭祀或宴会,亦是身居前列,因此大半文武不知他的长相。
温阳今日看到朱永贤,心中不由一惊,对方正是前几日在贡院抱走裘智的那个人。
他是进士出身,脑子不笨,瞬间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再联想到赵泉意自从担任主考官后那副如履薄冰的模样,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觉窥破皇家秘事,他顿感后背发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殿中群臣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朱永贤一时插不上话,心急如焚,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椅子上仿佛生了钉子一般,坐立难安,频频向朱永鸿使眼色。
朱永鸿见状,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问道:“燕王怎么看这件事?”
赵泉意心中暗暗腹诽:他能怎么看?还不是取决于裘智怎么看。
王太傅对朱永贤的性子颇为熟悉,知道燕王一向不理政务,此刻见皇上竟向他询问意见,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奇怪,这种事问朱永贤,岂不是白问?
他是朱永鸿的老师,虽是亲信,但朱永鸿实在不好意思和老师说弟弟和裘智的事,因此尚不清楚朱永贤有了个军师。
朱永贤起身准备回话,朱永鸿却摆了摆手,道:“坐下说吧。”
朱永贤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裘智教他的话,缓缓开口道:“臣弟听说,贡院内发生惨案后,有学子上前查看,出手相助。这些学子虽身处险境,却仍心怀正义,实属难得。”
赵泉意看朱永贤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道:那是去帮忙的吗?分明是去看热闹的!
新任国子监祭酒何敬恩与詹家有亲,一听朱永贤的话,便知他是在为考生们说话。
他急忙打断道:“燕王此言差矣!那群学生不过是有好事之心,跑去围观罢了。即便有人真有心施以援手,但贡院纪律森严,考生应当谨守规矩,岂容他们肆意妄为?”
朱永贤刚才说有人拔刀相助,心里想着的就是裘智,一听何敬恩竟如此贬低爱人,瞬间破功,维持不住自己端庄的形象,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胡说!”
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裘智确实是去帮忙的。虽然未能救回死者,但他勘察了现场,确定了死亡时间和死因,尽可能在帮李尧彪找凶手。
朱永鸿轻咳一声,提醒弟弟注意仪态。
朱永贤却毫不收敛,凶巴巴地瞪了何敬恩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儒家五常以仁为首。圣人有云:仁,爱人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他对读书没兴趣,但身边之人个个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耳濡目染十几年,多少也学了些皮毛。再加上刚才临时抱佛脚,跟着裘智背了几句,此刻说起来倒也流畅自如。
“考生们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报效朝廷,抚恤黎民。若见有人倒地,却因纪律森严而怕受牵连,无动于衷,如此毫无仁爱之心,怎对得起圣人教导?将来做官,又怎会爱民如子?”
何敬恩原本以为朱永贤不学无术,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朱永贤乘胜追击,继续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只顾自身得失,不顾友爱大义,与小人有何区别?”
何敬恩被对方说得无言以对,脸色涨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永贤心中暗喜,继续慷慨陈词:“为臣之道,唯有一忠字。朱子曰:尽己之谓忠。同学遇难不尽力救治,反而袖手旁观,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人,怎配为官?”
朱永贤一向信任裘智,觉得爱人说得都是至理名言,此刻见何敬恩被自己驳得哑口无言,心中更是得意:哼,这可是我男朋友教的!
朱永鸿见弟弟如此长进,颇为欣慰,动容道:“你最近倒是懂事了不少,能有如此见地,朕心甚慰。”
白承奉看朱永鸿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脸“弟弟总算有出息了”的样子,心中大感无语。真是一物降一物,当今只要遇上朱永贤,智商也下线了。
他怎么就不好好想想,这话能是朱永贤想出来的吗?肯定是裘智教的啊。
朱永贤见皇兄心情大好,趁机奉承道:“皇兄登基以来,广施仁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教化大行。皇兄之德犹如春日暖阳,普照万方,方有众多忠贞仁义之士,竞相报效朝廷,共筑盛世。”
这一席话说得朱永鸿通体舒泰,龙颜大悦,笑嗔道:“刚夸你长进了,又开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胡说。”
在场众人谁不是人精?见燕王的话说到了皇上的心坎里,纷纷开始溜须拍马,讨好圣上。
朱永贤趁热打铁,正色道:“皇兄,开科取士一看学问,二看人品。这群考生皆是忠义仁厚之辈,不如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定会感念皇兄恩德,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李尧虎也在紫宸殿中,但他是武官,不参与讨论,只是作为皇上的亲信旁听。
他闻言心中暗暗腹诽:陛下不需要肝脑涂地,你和裘智少当着皇上秀恩爱就算报恩了。
詹沛是詹明蔼的父亲,看当今似乎被朱永贤说得心动,急忙出列进言:“陛下,臣忝居礼部尚书一职,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永贤一听此人自称礼部尚书,心中顿时来气,暗道: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的麻烦,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詹沛躬身道:“陛下,《周礼》有云:‘礼者,天地之序也。’”
朱永贤听他引经据典,头就开始疼,气鼓鼓地盯着詹沛。
詹沛言辞恳切:“礼部官员早已告知考生,不得擅离号舍。陛下是治世明君,若因仁废法,恐伤天地之序。臣斗胆献言,既有律法,应依律而行,以彰陛下公正,保国家安定。”
詹沛二甲进士出身,历经三朝,门生故吏遍布朝堂。陈百安是他的侄女婿,见叔父说话,自是要帮腔。
陈百安略一思忖,亦是出列道:“陛下,燕王此言,将那些严守规矩的考生置于何地?按燕王的说法,难道他们都是不忠、不义、不仁之辈?此话若传扬出去,岂不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朱永贤原以为此事十拿九稳,正端起茶杯悠闲地喝着。谁知詹沛突然跳了出来,陈百安更是咄咄逼人。他心中恼火,一口茶差点没呛死自己,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指着被茶水打湿的衣襟,告罪道:“皇兄,臣弟御前失仪,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话音刚落,朱永贤滋溜一下跑走了。
朱永鸿看着弟弟落荒而逃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戴权道:“我看燕王咳得厉害,你让太医去看看。”
戴权内心尖叫:他哪需要太医?分明是装病,找外援去了。
可皇上既然发话,他也只能应下。
过了半晌,朱永贤一脸志得意满地回到殿中。
朱永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朱永贤回去后只顾着和裘智商量对策了,根本没让太医诊脉。听皇兄这么一问,他慌乱回道:“没事,秋天有些干燥,回头多喝梨水就好了。”
朱永鸿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众人道:“刚才说到哪了?接着说。”
朱永贤霸道惯了,不管众人怎么商议的,反正先把自己想说的说了。他直接抢过话头:“詹尚书执掌礼部,负责天下礼教,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呢?还敢大言不惭,提什么礼乐!”
裘智的原话是:“詹尚书执掌礼部,一言一行需为百官之表率。《礼记》有云:‘治国必先齐家。’其子詹明蔼行事乖张,可见家教不严。詹尚书非但不自省其身,就事论事,反欲以礼教大义阻人言路,此等行为,实有违圣人忠恕之道。”
然后,这次时间紧迫,朱永贤没工夫背裘智教他的那些文绉绉的话,只能凭记忆说出个大概。好在他气势足,又是亲王之尊,没有人敢挑他的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