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明瓖翻译道:“他是纳瓦拉贵族出身,因纳瓦拉被日斯巴尼亚入侵,流亡至巴黎,并在巴黎大学就读,获得硕士学位。”
裘智微微颔首,如果方济所言非虚,他的出身以及学识确实可以胜任教廷大使一职。
方济看着眼前这些卫朝官员,感觉他们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靠衣着辨认。
他见朱永贤衣着最为华丽,气度不凡,显然位高权重。只是对方时不时看向裘智,似乎在寻求指示,于是又感觉裘智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急忙对明瓖说了一大通话,让他翻译给裘智。
明瓖听完,转头对裘智说道:“他说到广州的时候就发现教廷的信忘在了天竺果阿,已经写信回去,让人送过来,到时候就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了。”
裘智点了点头,随后转向迪奥戈,语气冷淡地盘问道:“你的任命书在哪?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明瓖将问题翻译给迪奥戈,后者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的任命书丢了,没办法补。”
裘智早就对迪奥戈的身份心存怀疑,听到明瓖的转述,忍不住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真是丢三落四,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
朱永贤附和道:“还弄个死无对证。”
迪奥戈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两人的语气和神情中,也能猜到他们是在嘲讽自己。然而,他的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目中无人地坐在那里。
裘智看对方举止粗俗,满脸风霜,手指关节粗大,布满疤痕,没有半点大使的风范,反而像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的水手。
他继续问道:“你是贵族出身吗?除了大使这个职位,还有别的头衔吗?”
明瓖询问完迪奥戈,然后代他回答:“他是平民出身,担任商船的船长。”
裘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紧接着追问道:“那你上过学吗?”
迪奥戈摇了摇头,裘智不用翻译也知道这是否认的意思。
裘智忍不住笑出声来,对方的身份果然是假的。
中世纪欧洲虽然不似早年那般看重出身,平民也可担任大使一职,但九成以上的使节仍是贵族子弟,即便是平民,也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像迪奥戈这样的大老粗,绝对不可能被任命为大使。
迪奥戈在海上航行多年,虽然是第一次踏足卫朝,但从其他船长和水手的口中听了不少关于这个神秘国度的传闻,对卫朝的风俗略有了解。
他知道两国文化差异甚大,卫朝官民对欧洲的了解有限,因此从不担心自己的谎言会被戳破。即便露出马脚,也可以把这些破绽推给习俗差异,搪塞过去。
如今他看着裘智一脸的表情,总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似乎对欧洲的事情了如指掌,让他内心升起一丝不安。
迪奥戈和方济一样,都有些脸盲,全靠服饰来区别对方。穿得最华丽的人自然是礼部尚书,其余的人则都是他的手下。
朱永贤、赵为勤以及屋内其他官员,虽然衣服颜色和花纹略有不同,但都戴着黑色带翅膀的帽子,唯独裘智衣着朴素,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官。
想到这里,迪奥戈心中生出一股不耐烦,反客为主,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没有权利问我的话!”
明瓖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绝对不能翻译,不然燕王肯定不开心,搞不好自己还要付连带责任,因此装作没有听见。
迪奥戈见明瓖默不作声,连连催促道:“你快点翻译啊!”
朱永贤见迪奥戈说了好几句话,明瓖却一言不发,急得抓耳挠腮,问道:“他说什么了?”
明瓖不敢把迪奥戈的原话译成中文,硬着头皮道:“他说他有点冷,想喝热水。”
裘智呵呵笑了几声,他虽然听不懂迪奥戈的话,但从对方的神情和语气中,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明瓖不敢翻译,想要糊弄过去。
他正准备开口,只见白承奉走了进来,俯身在朱永贤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永贤听完,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对赵为勤说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接着问。”说完,他向裘智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起身,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皇城司的探子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朱永贤出来,连忙上前行礼,双手递上一封书信。
朱永贤接过信,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像是葡萄牙语,便让白承奉将明瓖叫出来翻译。
裘智问道:“除了这封信,还找到别的东西了吗?”
探子摇了摇头,回答道:“方济那边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随身物品不过是些旧衣物和几本书。”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裘智。
裘智接过书,仔细翻阅起来。他虽然不认识书中的文字,但感觉像是一本圣经。书页已经泛黄,边缘起了毛刺,上面还有一些手写的注释,显然经常被翻阅。
他正打算将书还给探子,心中突然一动,随手将几页书角折了起来,然后才将书递回给对方。
朱永贤见状,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折书角?”
裘智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牧师。如果他每天都祷告、阅读圣经,肯定会发现书角的折痕,并将其复原。”
虽然这本书经常被翻阅,但不代表阅读它的人就是方济。没准是从哪收来的旧书。而且这本书上没有折痕,无论它的主人是谁,都没有折角的习惯。
如果方济经常阅读这本圣经,发现了书页被折,应该会将页面复原。这样一来,至少能证明此人是宗教人士。
与此同时,赵为勤趁着朱永贤和裘智离开的间隙,冲着迪奥戈努了努嘴,小声问明瓖:“他刚才说的什么?”
明瓖如实回答道:“他问裘爷的来历,说裘爷没资格审问他。”
赵为勤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明瓖,埋怨道:“你倒是照实翻译啊,有什么好瞒着的。”
明瓖心中暗暗叫苦,他当然明白赵为勤的意思。无非是对方也好奇裘智的背景,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正好借着迪奥戈的口打探一二。
他心中暗暗嘀咕:不是你挨骂,当然无所谓。
这时,白承奉走了进来,将明瓖叫了出去。
明瓖来到院子里,接过那封信,仔细阅读后说道:“这封信是广州一个佛郎机囚犯写的,要求佛郎机大使代表他们与圣上对话,将他们尽早释放。”
裘智指着信的抬头问道:“这封信是写给谁的?信里有提及佛郎机大使的名字吗?”
明瓖摇了摇头,回答道:“收信人写的是‘我亲爱的朋友’,信里说希望能将这封信转交给大使,并未提到大使的名姓。”
裘智沉思片刻,对朱永贤说道:“我猜测迪奥戈应该不是大使,只是不知从哪得到这么一封信,想要冒充大使。”
朱永贤惊讶道:“他的胆子也太大了点,不怕坐牢吗?”
裘智冷笑一声,猜测道:“可能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之前说不定四处行骗,尝到过甜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山高皇帝远,求证困难。他在异国冒充公职人员,风险确实不大。”
朱永贤回忆起刚才的询问,迪奥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见半点心虚,应该是经常招摇撞骗。
裘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虽然他被戳穿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是违法行为。如果无利可图,他应该不会随意冒险。”
朱永贤似有所悟,接口道:“我明白了,肯定是迪奥戈看到信,然后去见了那个囚犯,对方许了迪奥戈好处,他见钱眼开,决定假冒大使。”
裘智点了点头,认可了朱永贤的说法,补充道:“估计是个大案,不然不需要大使面圣。”
朱永贤主动提议:“我派人去刑部打听一下,然后再让人去广州审问那个犯人。有了犯人的口供,迪奥戈冒充大使的罪名就跑不了了。”说完,他又问道:“你怎么看方济?他是真的大使吗?”
裘智沉思许久,道:“目前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他不是说派人去取教廷的书信了吗?等书信到了再说。”
朱永贤已经习惯了万事都由裘智拿主意,于是继续问道:“这俩人怎么处理?是关起来,还是放他们回去?”
裘智思考半晌,迟疑道:“不如先放回去?疑罪从无,有了证据再抓人不迟。不过,几人的身份不明,还是要派人盯紧了他们,以免惹出祸事。”
明瓖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暗暗惊讶。礼部的官员都说朱永贤性子嚣张,为人跋扈,但今日看他对裘智言听计从,不见丝毫任性,与传言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几人回到屋内,朱永贤笑呵呵地说道:“你们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再找你们。”
方济来卫朝的目的就是传教,好不容易从广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急于面见皇上。如今朱永贤怀疑他的身份,不肯引见,他心中焦急万分,正准备开口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