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裘智幽幽地说道:“你是传教士,应该知道亚拿尼亚和撒非喇的故事吧。”
  明瓖对圣经里的故事并不了解,只能猜测着音译了二人的名字。他虽然翻译得不大准确,但方济业务能力过硬,对圣经里的典故了如指掌,瞬间明白了裘智说的是哪个故事。
  亚拿尼亚和妻子撒非喇卖了一块田产,只将部分卖地所得捐献给教会,而且二人谎称这是全部的收入,被十二圣徒之一的彼得识破,当场暴毙身亡。这个故事提醒信徒们要诚实面对上帝和同胞,不可有欺骗之心。
  方济呼吸一窒,从头到脚感受到一阵寒意,吓得面色如土,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他同迪奥戈相识已久,自然清楚此人的身份,只是个普通商船的船长,并非国王任命的大使。
  方济如此惶恐不安,并非是担心上帝的惩罚,而是震惊于卫朝之中居然有人了解西方文化。如此一来,他们的谎言岂不是轻而易举就会被戳破?
  自己帮着迪奥戈说谎,搞不好也会被牵连,影响传教大业。他心中惊疑不定,哪还有心情再提传教的事。
  迪奥戈的信仰并不坚定,属于选择性信教,只信对自己有利的部分,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临时抱一下上帝的脚。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裘智说的是哪个典故,就算知道了也嗤之以鼻。
  第90章
  广州葡籍囚犯的卷宗早已送到了刑部, 以朱永贤的身份,想从刑部打听个案件易如反掌,第二天就搞清对方犯了什么事。
  广州商贸衙门在例行检查中, 扣押了一批商船的货物,意外在底层货箱中发现了大量阿芙蓉。
  货主当即被缉拿归案,经过审讯,主犯和船上水手均被判处斩立决,只待刑部复核后行刑了。
  朱永贤知道阿芙蓉的危害, 咬牙切齿道:“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了。”
  他恨屋及乌,气愤不已道:“我看这个迪奥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唯利是图。回头给他算作同伙, 一起砍了脑袋。”
  卫朝自开海以来,设立了多个通商口岸, 其中广州口岸最为繁华, 全国近八成的海外货物都从这里上岸。
  裘智早就怀疑迪奥戈与走私有关,毕竟只有商人才有钱贿赂他,本以为是逃税漏税这种问题,没想到竟涉及违禁品。
  方济看着衣冠楚楚的, 但他迪奥戈关系密切。裘智心中暗忖:果然人不可貌相,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却与这种人为伍,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永贤等了七八天,派去广州的人还没回来复命。他性子急躁,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命赵为勤请来顺天府的刘通判,打算直接把人抓了再说。
  裘智感觉方济像是真的大使,而且看他和迪奥戈关系匪浅, 万一他执意阻拦,双方动起手来,容易引起两国矛盾,于是主动提出一起过去。
  刘通判见到裘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每次裘智出现,总没好事,这次不会又要死人吧?
  而且上次他在裘智家见到了朱永贤,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两人的关系微妙。今天看到二人一同前来,而且朱永贤依旧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裘智,刘通判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朱永贤带着裘智在他面前晃悠,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行人朝着礼宾馆方向走去。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在礼宾馆外盯梢的衙役。衙役不认识朱永贤,但见到赵为勤,急忙上前禀报:“大人,不好了!有个洋人跑到礼宾馆闹事了!”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急忙加快脚步赶到礼宾馆。刚到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裘智冲身后的衙役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后招手唤来明瓖,让他听里面的对话。
  虽然裘智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纳瓦拉"一词,而且这个词反复出现在争吵中。方济正是纳瓦拉人,因此裘智猜测双方可能是因为某些旧事起了争执。
  裘智轻声问道:“他们在吵什么呢?”
  明瓖面露难色,摇头道:“他们说的不是佛郎机语,我听不懂。”
  裘智皱了皱眉,又问:“和佛郎机语相似吗?”
  他前几天刚被葡萄牙语狂轰滥炸过,对那种语言还有些印象,感觉今天的语言似乎和葡语差别有些大,不过还是要和专业人士再确认一下。
  明瓖仔细听了一会儿,依旧摇头:“完全听不懂。”
  裘智了然地点了下头,心中已有猜测,吵架的两个人应该是方济和他的旧识,二人说的是巴斯克语或是当地方言。
  他回头对刘通判道:“开门吧。”
  大门被衙役一脚踹开,巨响震得屋内众人一愣,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呆立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裘智跟在朱永贤身后踏入屋内,只见方济正与一名中年男子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两人面红耳赤,情绪十分激动。
  天竺仆人克里斯托弗挡在方济面前,嘴里不停地劝说着,似乎试图平息这场冲突。安东尼奥则死死抱住那男子的腰,生怕对方一时冲动伤了方济。
  迪奥戈和方济的学生阿尔瓦罗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
  裘智的目光扫过那名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你。”
  男子闻言一怔,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裘智半晌,皱眉问道:“我认识你吗?”
  裘智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咱俩在崇文门见过,你在那儿摆摊算命。”他心中暗想,这人果然是个暴脾气,不仅和自己动过手,连老乡也不放过。
  男子盯着裘智看了片刻,表情从困惑转为愤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是你!你个混账!”
  占卜师对命理之说一窍不通,整天胡说八道,算得不准,但在京城算命的欧洲人只有他一个,没有竞争对手,还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百姓围观,生意不错。
  前些日子,被抓进大牢关了几天,出来后生意一落千丈,找他算命的人寥寥无几。
  占卜师心中认定是裘智坏了自己的运势,将对方视为仇敌。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一时顾不上方济,转头就要找裘智算账:“都怪你害得我断了生计,我和你拼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方济,朝着裘智冲了过来。
  裘智曾在他手下吃过亏,现在看到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紧。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连忙躲到朱永贤身后。
  朱永贤早已从两人的对话中拼凑出男子的身份,见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对裘智动手,顿时怒火中烧。他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挡在裘智面前,抬腿一记横扫,正中那占卜师的腹部。
  占卜师闷哼一声,被这一脚踢得踉跄后退,重重摔倒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裘智站在朱永贤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有些不安,低声问道:“不会死了吧?”
  朱永贤还未开口,占卜师忽然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反驳道:“胡说什么!我好着呢!”他的语气虽然凶狠,但眼中的凶光明显收敛了不少,显然是被朱永贤这一脚震慑住了。
  裘智见他并无大碍,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和方济是什么关系?”
  占卜师揉了揉肚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裘智一眼,语气生硬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占卜师来卫朝这么多年,十分了解当地习俗,看朱永贤的衣着就知官职不小,不敢硬拼,转身朝门外猛冲,想要趁乱逃离。
  刘通判哪能让他轻易逃脱,立刻挥手示意衙役上前将他按住,随后恭敬地向朱永贤请示:“王爷,您看这人该如何处置?”
  裘智一直觉得方济身上有许多谜团,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能与方济有旧怨的人,正好可以打听一下方济的底细。反正这次自己没吃亏,没必要为难潜在的信息来源。
  他拽住朱永贤的袖子,轻轻晃了一下。
  朱永贤会意,略一沉吟,无奈道:“按律法办吧,吵架斗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刘通判闻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占卜师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彻底收敛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不敢再对裘智有丝毫冒犯,只能将满腔怒火转向方济,扯着嗓子对方济咆哮了几句。
  裘智感觉这次他说的不是方言了,便转头问明瓖:“他说了什么?”
  明瓖翻译道:“他说自己是魔鬼的炼金术师,撒旦的使者,还扬言要用地狱的烈焰烧死他们。”
  朱永贤不由咋舌,低声对裘智吐槽道:“难怪这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原来一个是上帝的代言人,另一个是恶魔的使者。不过他们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跑到别人的地盘上闹事,就算打赢了,他们的老大也看不见,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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