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什么?”中岛敦不明白。
  “因为她能让我不杀人。”泉镜花又解释道:“我是个杀手,已经杀了35个人,我不想这样做,而她能让我可以不这样做。”
  中岛敦瞳孔地震。
  “可是这够了吗?他们付出了一切,将鲜血泼洒在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上,却仍换不来一座人民能够安全欢笑的城市,这真的公平吗?”
  她停了下来,将目光放在最前排的那个人身上。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在她鼓励的示意下,他终于爆发了出来:“不公平!”
  他的声音撕破了沉默,就像一粒火星撒入沸油,之前的不动只是为了此刻的爆发,他们中不少人举起了手中的拳头,“不公平!”他们恍似前所未有的清醒,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又得到了多少。而这一切,远远不平等。
  伊莎贝尔用伞尖敲了敲地,声音传达出去,众人一致安静下来。他们灼灼地望着她。
  “夏目簌石是伟大的,可他又是无能的,他有那份心,但他又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他有才,又不是那么有才,或者说,他只是有才的恰到好处,用这种缝缝补补的方式来维护这座城市。他是一个绝望的缝补匠,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来挽救,却忘了从手指的缝隙中,有更多的人跌落下悬崖。”伊莎贝尔扬起双手:“可是我们,真的是被他拯救下的那部分吗?”
  老夫才不是!三花猫脸色狰狞,一对爪子非常的想要撕碎些什么,老夫才不是绝.望.的.缝.补.匠!
  “我们真的只能被动等待这位无助老人的拯救吗?”她问。
  “不能!不能!不能!”所有人高喊。一部分没有被激起的,也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起来,他们开始首次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所拥有的,和未能拥有的。他们分明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怎样一个情况下。
  老夫也不是什么无.助.老.人!三花猫气的喵喵叫,恨不能追起自己的尾巴,转起圈圈来。
  太宰治鼓了鼓掌,他已经知道了,这位“伊莎贝尔”小姐,将港口黑手党的一部分人心,已攒紧在手里了。
  第40章
  这位小姐, 巧妙的用“横滨”的存在,掀起了人们的愤怒。过往他们或许有不解,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自己的苦难是来自哪里, 他们只能竭力求生,再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出去。尤其是现在这里的这群人。
  一些暗中正在观察的人也纷纷严肃起来,他们有人利用远程播放装置在观看着这里, 先前还只是奇怪港口黑手党异常举动的原因,现在立刻就拉起了警报。有人一把拂开办公桌上积累的文件, 他喝声道:“她煽动这些人是想干什么?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伊莎贝尔感动地看向众人,她好似已经成为了所有人中的一员, 她注视着他们,大声道:“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你们的悲伤与怒火, 也看到了你们的团结与勇敢, 你们是这座城市里最坚强的一群人,痛苦的往昔没有能打倒你们,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落到你们身上, 你们就一次两次三次地站起来, 你们不仅仅为的是自己, ”她的声音颤抖:“这就是我为之感动的原因!”
  她又一次强调了这句话。
  侦探社的人也在用现代的设备看着这里, 她说的话他们也全都听进了耳中。宫泽贤治有些天真地问:“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与谢野医生没有说话,国木田埋着头好似在记笔记, 谷崎润一郎左望望右望望, 社长将衣服披在身后,他抱着手, 闭上眼,最终道:“有关我和那家伙的关系是真的。”
  “都是真的哦!”江户乱川步唯恐不乱地开口道:“不管是社长和森鸥外那家伙的事, 还是‘三刻构想’的事。”他微微垂目,露出很少显露出的深沉的眼睛。
  “唯有真实能动人心。”他严肃道:“这位女士的嘴里,除了她自己的感情,没有一句假话。”
  社长睁开了眼:“有些问题本身就在那里,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不避开它们也是一种进步。我只能说,是的,她说的就是横滨大部分的现状。但是,”他突然话语一转,嗓音低沉道:“这不是她能利用我们横滨人的理由,不论她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不能让她轻易得尝,这片土地,已经容不下更多阴谋了。”
  “是!”谷崎润一郎混乱的脑子为之一清,国木田也终于放下了笔,他们一起回应道。
  “我们需要自己拯救自己,”伊莎贝尔站在台上,就像是一位即将出征的英姿飒爽的将军,华美的长裙是她的盔甲,坚硬的长伞是她的战刀,“我们一定要自己拯救自己,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会将目光放在这片与他们无关的土地上。”
  “这是我站在擂钵街的最高处,从上面望着它层层叠叠往下陷落进去的街道时,心中涌出的明悟,”她说:“这座城市遭受了太多的磨难,而那里,就是它最沉痛的伤口。这座城市拥有371.95万人,那边不过是它十八个街区中的一个。”
  “是的,它是这座城市的十八分之一,里面的人口如果只用简单地乘除法,它也是拥有20.66万人。我自然知道不该这么算,可除此之外,我又该怎么算?”她冷声道:“官方在避讳它,市民们在远离它,它就好像被遗忘在那里,没有救援,没有抚慰,没有重建,它就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被深深地刻印在这座城市的角落。可是,那里面也曾生活的是人啊!”
  她高声呼喊起来,现场一片沉默,就犹如刚才的激愤都只是幻想,但没人会以为这是假的,因为仔细看去,就能看见一双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看着下面的人浑浑噩噩地生活着,在穷困与脏乱中厮杀,只是为了和同类争夺一丁点的食物,纸面上那个轻飘飘的数字突然就像大山一样压在我的身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实的重量。”她闭上眼,终于落下泪来:“那么多人,就算搬运尸体,也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吧?”
  “我看到一处墓碑,上面镌刻着一行小字,‘死亡迟早会来临,但你的还是来得太早了些’。它墓前荒草萋萋,只有父亲曾留下的玩具飞机在尘土中露出破碎的机翼。”
  “我看到女孩来缅怀她逝去的爱人,她曾在这里与他分别,十四年来再未相见,她每一年都会来到这里,因为她曾允诺过他一场婚礼。而在十四年后的某一个夜晚,她决定从这里跳下,因她的父母,也在白天的一次冲突中丧生。”
  “我还看到青年送别一位老妇,老妇走入这片街道,她的丈夫和其他的三个子女都沉眠在这片土地,她如今也已老去,岁月无法支撑她活在这世上,她只想再与其他家人相聚,一起埋葬在自己家中。”人群中一个男人猛地抬头。
  “我还看到了更多更多,我也知道了更多更多,”她轻轻说:“我知道有些东西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就如同苦难的由来不是毫无来由的。”
  “可是,”她突然怒吼,有些人的心中一跳,她愤怒道:“这一大片的爆炸怎么可能是无缘无故爆发的!有些人的无能,为什么要我们买单!”
  现场动乱起来,一些人在大叫,像是在发出积攒在自己心底太久的声音。
  “她可真敢说啊,”太宰治抱着双臂,他鸢色的眼中仿佛闪过什么:“这就是外国人的勇气么?”
  “只是,已经流脓的伤口,一旦撕扯下来,”他伸出手,手间像是触及到了什么:“有些人可是会感到痛的哦。”
  身边戴着帽子的人低下了头,他将帽檐拉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
  某个机构中,众人也是一致沉默,光头的上司倒是好涵养,他眯着眼睛,慢慢悠悠地说:“这话可说不得啊,要是传出去了,她说不定就走不出这座城市了。”
  他旁边带着眼镜的男人开口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是啊,”另一人就将脑袋凑过来,“还编出那几个有模有样的故事,听起来倒是挺感人,可谁不知道她是才刚来这座城的,呵呵。”
  光头上司和眼镜男就一起望向他,眼中的情绪很奇怪。男职员面上的笑容住了:“怎么,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两人又一起转回头,不再看他。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做些什么,”伊莎贝尔缓了下气,她说:“我研究这座城市的历史,翻阅被人掩藏在表面下的秘密,挖掘出一切混战的起因,我想尽了办法,但想出的,无不是一些漫长而又不确定的方法。”
  “可是,不行啊,苦难是不能延续的,因为每一次的懈惰,都意味着有人在步入悲剧,”她道:“我想要改变,我想要拯救,我也想要你们发出自己的声音,想要找到这座城市的希望,可擂钵街的存在让我焦虑,它就硬生生地横立在那里,让我的每一次思考都像是个笑话。若是它依然还存在,那就说明,我所有的方法都如同是镜中水月,只是轻飘飘地拂过,不曾给这座城市带来丝毫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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