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医生那如同一盆刺骨寒凉的冰水无情泼下的话语,将他与萩原千速的心冷了个彻底。
“行,知道了,躺够了想要翻个身是吧?”将钱夹连同照片一起合拢,收回衣兜中,松田阵平站起身走上前去,仔细而轻缓地为病床上的人翻身,以便能够稍稍侧躺。
“也是,现在都快十月了,再不翻身晒晒日光,之后可就没机会了。”松田阵平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忘按摩揉捏起萩原研二沉睡这几年下来了愈发僵硬低温的手臂。
期间动作之娴熟,一看就知晓这之前已经做过许多次。
随着动作的深入,松田阵平不在浪费口舌自言自语,少了这点声响,病房再次陷入一阵静谧之中。
唯一相伴松田阵平耳畔的,除去自己与萩原研二的呼吸声外,只有他的双手为好友推按身体时所发出的,那细微而沉闷的摩擦声。
“阵......”
倏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阵嘶哑的低吟混杂在呼吸声与摩擦声中,一齐遁入了松田阵平的耳畔。
——曾作为一名排爆警员,耳力优异到有时甚至可以仅凭借装置细微声音,就能够分辨出部分炸弹类型的他,这一次同样清楚地辨认出了那一丝低吟。
松田阵平神色一顿,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并非他无动于衷,实在是这四年来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形,可每一次都总是让他败兴而归。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否是友人即便意识不清,也仍旧本能地保留了过去爱开玩笑的个性,这才总是喜欢没完没了地‘捉弄’他。
可这一次,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阵......”
“阵...平.......”
当彻底听清萩原研二所低喃的话语时,松田阵平不禁猛地瞪大了双眼,连带着原本正轻柔按摩的双手也一下收紧,手背上绽开几道隐忍而克制的青筋。
他下意识看向了好友的脸。
原因无他,只因这是整整四年来,萩原研二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完整地喊出他的名字,与之一起的,还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正透着一丝零星的笑意,努力朝他看了过来。
“好久......不见......”萩原研二以几近吐息般的嗓音嘶哑着低声道,一点一点地弯起了眉眼。
第35章 奇迹与光
“这......简直可以说是又一个奇迹。”
神经内科主治医生看完手中的检查结果,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看向一旁早已经坐等许久的松田阵平以及萩原千速。
两人此刻正屏息凝神,双唇紧抿,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不放,乃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眸底闪烁的期待。
以及夹杂其中的紧张不安。
医生顿了顿,镜片背后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安抚意味,以尽量平静缓和的口吻徐徐说道,“通常来说,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植物人患者,最终可以恢复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尽管现目前医学界对这方面并没有相对确切的数据统计,但一般都认为,这个期限大概在一至两年内。”
“一旦超出这个时间,不止是病人自己或许再难醒过来,就连生命存续难度也将随着时间推移成倍递增......”
“打断一下,这些我们已经很清楚了,麻烦您说一下重点。”情绪尚未完全恢复到平日那般镇定的松田阵平,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医生那听上去似乎没完没了的前言赘述。
他以尽量平和的口吻,一字一顿咬牙问道,“您只需要告诉我们,我朋友目前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以后还有没有复发的风险?他的身体又究竟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康复?”
尽管语气听上去犹如暴雨前的宁静,压抑着仿佛随时将会暴起的情绪,但面对现下主要负责萩原研二的主治医生,松田阵平仍没忘记使用敬语。
甚至仔细聆听,可以依稀听出他说话收尾时,语气里不自觉透着的些许颤意。
同样压抑着情绪的,还有萩原研二的姐姐,萩原千速。
但比起已经在忍耐边缘疯狂撺掇的松田阵平,萩原千速的情绪明显要相对稳定得多,只是额头与脖颈间还残留着尚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细密汗水。
尽管如今已然步入九月底,将近十月,天气开始渐渐有了转凉的势头。
——天晓得她在接到松田阵平的电话时,究竟耗费了多少精神和气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肩上作为交通警察的职责,只依照限速最高标准驾车赶到医院大门,又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向神经内科。
“阵平,冷静一点。”萩原千速按住松田阵平绷紧的肩膀,沙哑着嗓音向面前的医生颔首歉意道,“抱歉医生,他只是有些太着急了。”
“所以我弟弟他......他现在的情况还好吗?”说着,萩原千速咬了咬下唇,暴露了自己同样焦躁难安的心绪,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吗?”
“不必道歉,我想我可以体会你们的心情。”医生摇了摇头,感慨道,“即便是从医十余年的我,也几乎可以说是头一次亲身经历这种情况,从前都仅仅只是或多或少有听闻过类似的案例而已。”
“就现阶段来看,病人的恢复状况良好,认知功能和指令执行也在逐步恢复当中,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应答对话,正如我最开始所说的那样,就一个已经失去意识将近四年的人来说,病人如今的恢复程度,足以称之为奇迹。”
“但与此同时仍需要清楚的一点是,四年时间毕竟不短,是否有其他尚未表现出来的后遗症,譬如偏瘫或身体感觉障碍......这些我们暂时都还不得而知,也希望作为亲属的你们,可以提前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说着,医生停顿了片刻,似在留给两人缓冲时间,约摸半分钟后才接着说道,“后续的康复治疗中,也希望亲属能够多陪伴在病人身旁,多多给予精神方面的鼓励和支持。”
“毕竟,只有当病人自己拥有足够强烈想要恢复健康的意愿,并积极配合,康复治疗以及后续的复健训练才能最大程度发挥效用。”
松田与萩原千速自然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并认真询问了许多相关事宜。这之后,两人便拿着医生嘱咐安排的单子在医院中忙前忙后,上下奔波。
即便这四年间,他们对类似的流程和医院布局早就已经烂熟于胸,但今天的他们却还是意外地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过于慌乱,以至于多多少少浪费了一些不必要的时间。
却也实在是人之常情——苦等了四年,中间见不到任何希望,乃至有时连医生也于心不忍,隐晦地暗示他们或许应该适时放弃的时候,那个近乎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竟然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这件事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平静接受。
也因此,当松田阵平与萩原千速好不容易打理完一切,终于能够暂时歇息下来,一齐坐在萩原研二的病床前时,已然是将近两个小时以后的事。
“研二......”萩原千速轻轻拂过萩原研二垂在额前的发缕,看着对方苍白而消瘦的脸庞,再对上那双载满疲惫与无力的暗紫色眼眸时,心中在满载着欢欣酸胀的同时,又不觉拧起一阵刺痛。
尤其是在那双眼睛迟钝地对上她的目光时,仿佛察觉出了什么,缓缓地眨了两下,随即便如月牙般弯起,扫去所有的不适与倦怠,一如从前向她撒娇亲昵时那般,盛满笑意。
“噗,你这小子......”萩原千速见此,一时不由得有些失笑。
只是那双与萩原研二相似的蓝色眼眸中,却是在刹那间涌现出闪灼的泪光,笑骂道,“还当是小时候吗,随便撒个娇、扮个笑脸就想让我轻易饶过你?”
虽然萩原千速的语气已经尽量轻快如寻常,但在她落下的话音尾梢中,却早已经难以自抑地染上了一抹沙哑哽咽的微微颤意。
而安静的病房,又将这抹轻颤无限放大,遁入每个人的耳中。
萩原研二再一次冲着自家姐姐眨了眨眼睛,可即使只是如此简单轻易的一个细微动作,对现在的他而言,也需要耗费掉往常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精力。
四年的植物人生涯,让萩原研二的身体素质跌落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地步,仅凭现在的他,就算是想要握住萩原千速抚在他脸庞上的手聊以慰藉,也难如登天。
倒是一旁抱胸斜站着的松田阵平面对此情此景,抿了抿唇,稍微看不下去了。
尽管他心中同样怀揣着对好友的醒来欣喜若狂,整个人内里的激动不比萩原千速少分毫,但别扭要强的个性,以及曾经对萩原千速那点儿无疾而终的初恋情节,都让他不愿将自己的情绪在这对姐弟面前暴露在外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