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知道铃木先生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观点。”
江户川夫人轻笑了一下，徐徐说道，“‘既然无法决定生死，不如享受过程，活好当下’。”说着，江户川夫人顿了顿，“与其成日担惊受怕，为无法预料的危险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我想做的事。”
“至于乱步。”江户川夫人与江户川先生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彼此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看向铃木苍真，弯着眉眼道，“其实刚在厨房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
铃木苍真一愣。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夫妻俩都由衷希望，铃木先生您可以代替我们......抚养乱步长大。”
随着话音落下，夫妇两人一齐向铃木苍真弯下了腰身。
无比郑重。
第62章 交浅言深
“你、你们这是！”
看着眼前这发生得毫无征兆的一幕，铃木苍真倏地瞪大了双眼，仿若受惊一般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想要将江户川夫妇两人扶起，却又因为中间相隔的茶几而无从下手。
“江户川夫人，你们别这样，我......”
铃木苍真张了张嘴，看着郑重其事躬下腰身，且中间没有一丝犹疑的夫妻两人，第一次感受到笨嘴拙舌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就像是有千万般话语堵在心头，无法吐露只字片语。
“事情发展还远远没有糟糕到需要你们做到这种程度的地步啊。”最终，他只得无奈长叹道，“我虽然希望你们重视我的话，将来能够更加小心谨慎些，但不是......不是想让你们像现在这样。”
铃木苍真阖上双眼，有些颓唐地重新跌坐回沙发上，终究没有将‘托孤’一词脱口说出，他抬手捂着额角，说不出自己心中此刻究竟是什么滋味，头疼道，“说什么把乱步君托付给我......他是你们的孩子，最适合教导养育他的人，也只有你们不是吗？”
面对此情此景，铃木苍真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已故的父母。
当年，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同他们再说上哪怕一句话，见他们最后一眼，他们便撒手人寰，独留下他和明沙相依为命。
他实在太过清楚，对于一个年幼的稚子而言，突然失去父母双亲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当然明白铃木先生您的心意。”与自家先生一起重新挺起腰身望向青年的江户川夫人，祖母绿的眸底泛起一抹柔和，仿佛对此早有预料般，温声缓缓说道，“但有些事，不是简单地逃避，弃之不理就能够解决的。”
“所以，我们只不过是在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罢了。”江户川先生接过话茬，与爱人交握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低头歉意道，“如果让铃木先生您感到不适，是我们的错。”
“但还请你不要拒绝我们唯一的请求。”与江户川夫人不同，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江户川先生的言行举止较之其爱人要相对强硬直接一些，但又因为其矜重而恳切的姿态，无法令铃木苍真说出哪怕半句不好。
通过饭席间的短暂相处，铃木苍真大致可以看出江户川先生并非是多么严肃固执的人，在与江户川乱步相处时，更是俨然一副爱玩笑打趣的慈父模样，反倒是江户川夫人在对乱步的教育上更显严厉一些。
但也正是这样一位慈父，当他为了独子，眉眼间尽是认真肃然地道出那一句请求时，前后反差更加令铃木苍真难以拒绝。
一阵静默。
“......那为什么又要托付给我呢？”
铃木苍真沉默半晌后，像是放弃挣扎般，叹息着询问道，“暂且先不提我们只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彼此根本算不上熟悉，江户川先生您作为远近闻名的刑警，单论人脉，就要比我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强上不晓得多少倍。”
“您若是担心将来......完全可以私下里把乱步君提前托付给更有能力、更值得信任的朋友。”说着，铃木苍真的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无奈，指向自己自嘲道，“而不是我这样一个三十不到、一事无成的毛头小子。”
闻言，江户川先生眨了眨眼，眼角眉梢间的肃穆随着这小小的动作流逝大半，与江户川乱步相仿的脸型和偏大的眼睛，让对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就像是只比铃木苍真大了两三届的学长，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年满十岁的独子。
“我没有想到，看上去豁达健谈的铃木先生，对自己竟然这么没有自信。”江户川先生轻笑了一声，仿佛是为了活跃气氛，感慨道，“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确实不错。”
“确实，诚如您所说，我的确可以在想熟的友人中挑选一位，将乱步托付过去。即便我们夫妻俩不幸没能躲过一劫，也能保证乱步将来衣食无忧，顺利长大成人。”江户川先生顿了顿，嘴角染上了一丝苦涩，摇头道，“但前提是，乱步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铃木苍真放在膝上的手不觉一紧——他似乎知道江户川先生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了。
“相信您已经看出来了，乱步他很聪明，甚至单单‘聪明’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即使把我和内人加在一块，也才不过堪堪和他平手。而他现在，才只有十岁。”江户川先生叹道，分不清究竟是骄傲还是担心居多，“他将来一定会成长到我们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参天大树在长成前，也仅仅只是一株容易夭折的幼苗。”
江户川夫人透过玻璃看向窗外，可以依稀看见院落中，一齐埋头蹲在地上，不知在玩耍什么的两个小孩，接着说道，“我们对乱步撒了谎，让他以为自己和普通小孩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所看穿、知道的东西，大家都知道，只是不会轻易说出来。”
“你们......就不担心他总有一天发觉真相，反过来怪你们吗？”铃木苍真无意评价江户川夫妇对江户川乱步的教育方式，但就算是出于爱护，这样一个粗糙的谎言，又能够维持多久？
“我倒是真希望他能早点发觉真相。”却不想江户川先生听后，非但不见羞恼，反倒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可惜这孩子自欺欺人的本事和他的脑子一样，远胜旁人。”
“所以，就算已经过了十岁生日，可他还是对我们撒的谎深信不疑。”江户川夫人掩面一笑，弯着眉眼附和道，“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真的格外可爱。”
俨然一对宠溺孩子的傻父母。
“......看来乱步君会养成现在的个性，你们的责任也不小。”大概是一番长谈下来拉近了关系，也大致清楚了彼此的‘底细’，铃木苍真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吐槽道，“所以，这和你们一定要把他......呃，托付给我有什么必然联系？”
“人和枝叶一样，不加修剪随时都有旁逸斜出的可能。”江户川先生收敛笑意，沉声说道，“乱步的成长需要合理的引导，一旦不加以约束，或是没能跟从对的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念，后果将不堪设想。”
“以他的头脑，若是被心怀恶意的人利用，甚至是他自己......”说着，江户川先生顿了顿，抿紧双唇摇了摇头，没能把话完整地说下去——即便只是设想，他也不愿看到那样糟糕的可能发生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你的朋友不行，难道我就可以？”铃木苍真皱眉道，并不能完全认同江户川先生的这番解释。
“我对铃木先生有这个自信，所以，也请铃木先生更相信自己一些。”并没有为铃木苍真的质疑所动摇，江户川先生的嘴角边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我想，跟在您身边的中也君就是最好的证明。”
铃木苍真一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乱步和中也君一样，都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您却毫无顾忌地将中也君带着身边，悉心照顾。”江户川先生说道，“不知道乱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说着，江户川先生弯了弯眉眼，眼角眉梢间的弧度，夫妻俩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语气里更是染就着再明显不过的打趣意味，“你我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小哥哥’的身份相当满意。”
话说到这种份上，铃木苍真似乎再没有了拒绝的权利，甚至如果再继续回绝下去，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不近人情。
“你们......让我再想一想。”于是，他只能仰头叹息道，“再......好好想想。”
也不知是在劝慰自己，还是茶几对面的江户川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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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到了暂时道别的时候。
尽管铃木苍真与江户川夫妇都认为，住在同一个镇上根本算不上什么分别，但对刚刚交到人生当中第一个朋友兼弟弟的江户川乱步而言，即使如此，也依旧难过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