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两年间，伊藤老妇人曾不知多少次向铃木苍真和中原中也，或多或少地提及过她的儿子伊藤春树。
有时是单纯地想念，随口念叨几句；有时则是会翻找出对方过去的衣衫，趁着日头晒晒，自独自整理；又或是带上老花眼镜，将对方寄回家中的信件反复摩挲，打发闲暇。
铃木苍真同样看过伊藤春树与伊藤老妇人的合照，母子两都有一双温和含笑的桃花眼，眸中泛着光彩，神采奕奕。
“......据我所知，发生这样的事，一般来说都会发放一张相应的病故证明书，不止是为了向家属证明，同时也是日后申请各类抚恤补助金的重要材料。”铃木苍真一面叙述着自己所知晓的部分有关与士兵病故的相关程序，一面在心中呼唤0852调出相应资料。
[马上为您调取。]0852迅速应下。
“而你们手上，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文件，刚才和伊藤奶奶‘谈论’时，口中也并没有提及一字半句，反倒只一味强调是你们‘争取’到了这份补助——”
铃木苍真神色一凛，尤其是在明确0852调出的资料与自己所说的内容相差无几之后，几乎是有些不客气地沉声询问道，“请问，关于这一点，能否劳烦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的确，正常情况下，我们是得为伊藤春树的病故盖发一份相应的证明书，但......既然您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那么应该也清楚，我已经说过，事从权急。”
为首男子并没有因为铃木苍真的轮番质询失态，依然镇定，甚至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我都明白，现在仍是战争时期，不可能和以往一样面面俱到，总有疏漏，希望您能理解。至于您方才提及的补助问题......”
说着，为首男子顿了顿，继而道，“这也是为了伊藤女士考虑，针对她的情况，我们内部做了充分讨论，会按照最高标准发放这笔补助。”
“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您是否满意？”说完，为首男子展露出一抹颇为真诚的笑容。
铃木苍真没有说话。
先不说这番话有没有明确解答他的疑问，又是否合理，如果事实真如对方所说，伊藤春树已经病故，那就现实而言，签下这份补助，的的确确是对伊藤老妇人最有益的安排，但......
[关于‘军人病故’程序，检索到一则与现下情况接近的规定。]
仿佛感知到铃木苍真的犹豫为难，以及对方话语中的疑点，0852适时提醒道，[‘凡因犯有严重错误而【自杀】身死的，可按病故对待，但不发给病故证明书，且不能申请抚恤金’。]
[‘不过，可参照对病故军人遗属的生活补助规定，酌情给予家属一定程度上的补助’。]
在看清0852所展示出的最后一行字后，铃木苍真不觉微微瞪大了双眼，先前在与为首男子谈话间所感受到的一切违和的地方，此时此刻，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伊藤春树的死，并非是什么意外，而是......
“苍真哥——”
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突兀地自不远处传来，熟稔而亲昵地呼唤着铃木苍真的名字，打断了青年繁杂紊乱的思绪。
是江户川乱步，身后还跟着他那位难得在家短暂休假的父亲。
“中也让我来帮帮你！”江户川乱步直接越过身着西服正装的几人，在铃木苍真身前站定，眨了眨透亮的绿眼睛，皱着鼻子询问道，“你被欺负了？脸色看起来好差哦，嗯？和伊藤奶奶有关......”
“乱步，你先去屋里看看中也好吗？”
担忧江户川乱步过于敏锐的眼睛发现什么，同时也害怕张不晓得遮拦的嘴当场将他心中的猜测转述为事实，铃木苍真连忙将小孩的话打断，把人往身后的屋子里推，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他一个人照顾伊藤奶奶，我担心他忙不过来。”
“唔......好吧，既然苍真哥都这么说了。”
闻言，江户川乱步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颔首答应了青年的请求，但他却并未就此干脆进屋，而是双手叉腰转过身，直面为首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抬着下巴说道，“你！就是你吧，我知道你撒谎了，不要妄想骗过我们。”
铃木苍真一怔，心中猛地一紧。
“爸爸，你快来，他们好坏，居然想利用苍真哥说服伊藤奶奶签下那份骗人的合同。”
江户川乱步将尚不完全清楚情况的江户川先生拉至铃木苍真身旁，一面大大咧咧动指向面色愈发黑沉的金丝眼镜男子，一面神色认真地嘱咐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苍真哥哦。”
闻言，江户川先生下意识与铃木苍真对视了一眼，从青年同样难看的脸色中，他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神色愣怔。
另一边，将想说的话说了个大半的江户川乱步，这才朝铃木苍真摆摆手，脸上得意的小表情仿若在无声告诉青年，‘不用谢我’。
随后，就见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迈进屋中，找中原中也去了。
第73章 饮弹自戕
进到屋子里的江户川乱步一双绿眼睛乱转个没完，没多久就在厨房里瞧见了正手持水壶的中原中也。
他歪了歪脑袋，自问自答道，“中也，屋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伊藤奶奶呢，回卧室休息了？”
“嗯，奶奶她刚刚情绪波动太大，这会儿有点缓不过了，我让她上床躺一下。”中原中也一面说着，一面将水壶装满水放在了炉灶上，拧转开关点燃炉火后。
紧接着，他又转身去橱柜里翻找出了伊藤老妇人惯用的陶瓷杯子，熟稔地拿出存放有干百合花的罐子，随着一股淡淡香味的溢出，从中取出一些放进了陶瓷杯中。
“呜哇，好香，这是什么东西？”吸了两下鼻子，轻易嗅到这股清新淡香的江户川乱步双眼一亮，小猫似地一下子扑在中原中也身上，双手搭着人的肩膀晃悠了两下，嚷嚷道，“中也中也，我也想要玩这个！”
“别闹了乱步哥，这是给奶奶泡的花茶，你凑什么热闹。”中原中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无情反驳了黑发少年的强烈意愿，但却并不将人甩开，任由对方扒拉在自己身上，低声解释道，“奶奶她平时午睡之前都会喝这个，说是能安神助眠。”
“这样......”听完中原中也的话，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再强行要求对方给自己做个同款，只是撇了撇嘴，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就应该让妈妈一起过来帮忙。”
江户川一家虽与伊藤老妇人来往并不算密切，但平日里也算是相处和睦，没什么过节，且因为铃木苍真和中原中也的关系，江户川乱步还会时不时自来熟地串门拜访，蹭些点心和好吃的关东煮，一来二去也愈发亲密。
因此，这会儿在看到伊藤老妇人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时，江户川乱步的脸上也少有地显露出了几分不高兴。
“对了，说起这个，我不是拜托你帮忙吗，你怎么反倒进屋里来了，哥哥呢？”中原中也扭过头狐疑地看了江户川乱步一眼，皱着眉头询问道，“你该不会是见到陌生人害怕，丢下他一个人躲进来吧？”
“怎么可能！”江户川乱步哪里能接受来自弟弟的质询，当即瞪大眼睛反驳道，“我是和爸爸一起过来的，原本我是想要帮忙，可苍真说怕你一个人照顾伊藤奶奶忙不过来，让我进来帮帮你，我这才进屋里来的。”
说罢，江户川乱步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中原中也，绿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控诉。
“诶？呃......原来是这样吗？”听完前因后果的中原中也神色一怔，钴蓝色的眼眸中浮起一丝尴尬，稍稍侧过头，歉意道，“那个......我是因为太担心哥哥，着急上头，错怪你了，你别生气。”
说着，眼见江户川乱步绷着的小脸似乎并没有缓和的趋势，中原中也又试探着补充道，“要不......待会儿我也帮你泡一杯百合花茶，再帮你多加些蜂蜜？”
“成交！”江户川乱步立马拍板应下，随即又欢欢喜喜地抱着中原中也蹭来蹭去，“我就知道中也最好啦。”
中原中也：“......”虽然这人是自己哥哥，但偶尔也会忍不住觉得拳头有些发痒。
“也不知道哥哥和江户川先生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看着仍未烧开的水壶，中原中也没忍住叹了口气，他有些犹豫地看向江户川乱步，像是在纠结什么，张了张嘴，好半晌过去，却最终还是没能问得出口。
“中也是想问伊藤奶奶儿子的事吗？”
江户川乱步倒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再加上中原中也向来不擅隐藏自己的情绪，因而他只一眼就轻易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在橘发小孩夹杂着微弱期盼希冀的目光下，他沉默片刻，难得认真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上，他们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