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哪怕是当年铃木苍真在他们面前晕死过去，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江户川乱步近乎呆滞地看着[盾]在他眼前消失，所有他想知道不想知道的信息，一刻不停地透过他的绿色眼眸汇聚于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不停地摇着头，若非还有中原中也牵着，眼下他怕是已经站不稳，跌落在地，嘴中呢喃似地重复道，“不、不会的，苍真......苍真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慧极必伤。
曾经江户川乱步从大人口中无意间听来的词汇，现如今，终于在他身上化作了现实。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紧攥着江户川乱步的手，支撑着对方，向铃木苍真离开的放下，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而后，越来越快，几乎快要忘记江户川乱步还跟在他身旁。
终于，中原中也与江户川乱步一齐，重新回到了铃木苍真的身边。
青年无力地躺倒在地，右手搭在身上，似乎护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眼下，被鲜血染红浸透的脖颈和衣领，与枯白的发色对比鲜明，更加瞩目。
至于魏尔伦，正无声无息地倒在另一边，生死不明，不过很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关心或是在乎他的死活。
“哥、哥哥......”
看着眼前的一切，中原中也几乎快要忘记呼吸，他与江户川乱步狼狈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将铃木苍真拥入他们的怀中，只是，青年的身体不再如往日那样温暖令人安心，透着一股沉重的死意。
“哥哥，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顶嘴，你不要生气不理我......”泪水模糊了中原中也的视线，他不得不用力地睁大双眼，才能勉强看清铃木苍真的面庞，沙哑的声音一遍有一遍地低低哀求道，“我求你了，不要抛下我们......”
“不要......不要抛下我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看见铃木苍真的身躯的第一眼，就知晓真相的江户川乱步，早已经泣不成声。
怀中的人在他们赶来之前，就已然没了气息。
他们的哥哥，铃木苍真，死在了一个近夏时节的午后。
第114章 后日谈：江户川与中原
十五岁的中原中与十八岁的江户川乱步也并非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身处在横滨，这几乎是每日都会上演的事。
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事会落在他们的哥哥铃木苍真身上。
而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道别。
“哥哥......”中原中也的嗓音已经沙哑得十分厉害，犹如卡带的磁盘，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无尽的悔恨与悲痛在他心底翻涌，无时无刻不在剖剐着他的心脏，以至于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从嘴角溢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单词，“都怪我......”
他恨自己，没能及时将铃木苍真拦下，更恨自己，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却是他在单方面地宣泄情绪，胁迫对方。
不论是他心存一丝侥幸，总以为[盾]能够承受住一切——就如同五年前那样，青年终究能够安全回归，又或是负气希望对方服软，不去与什么魏尔伦硬碰硬，到现下都无法改变，这个人已经离开的确凿事实。
那时的哥哥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的‘不懂事’？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虚空，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落在了他怀抱中的青年愈发冰冷的躯体上。
他不断的收紧自己的双臂，试图以这种过分笨拙的方式，维系铃木苍真残存的体温。
“中也，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明明一早就看出来了——”
听闻中原中也近乎绝望的低语，江户川乱步身形一顿，顾不得尚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自己，连忙上前用双手环抱住中原中也，仍染就着哭腔的嗓音，前言不搭后语地安慰道，“你尽管大声哭好了，不要这样，苍真、苍真他......”
江户川乱步说不下去了。
若说他尚且还有父母的怀抱可以依赖，可以做到放肆哭泣，失去铃木苍真以后的中原中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哥哥’了。
“乱步哥，你说......哥哥他会不会觉得很不值？”中原中也仿佛感受不到从江户川乱步的双臂传递来的力量与温热，四肢百骸依旧冷得厉害，痛到了极点的心脏，也渐渐变得麻木空洞，像是破了个漏洞，任由凛冽的风穿堂而过。
闻言，江户川乱步愣住，瞪大双眼看着仿若只会流泪，再没有一丝神色变化的中原中也，似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有朝一日会从对方口中说出。
“如果他没有遇见我，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弟弟来照顾，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中原中也仿若陷入某种魔怔之中，难以自拔地呢喃着一个在江户川乱步听来，完全不切实际的如果，他的泪水愈发汹涌，难以抑制，“是我害了他......”
“中也！”江户川乱步气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原中也最终会得出这样一个颠倒黑白的结论，他拼命摇晃对方，试图让人清醒过来，他想要说话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这般狼狈模样的中原中也，再一次深深刺痛了江户川乱步，双眼本就还未消退的酸涩，越发加重。
然而，或许是江户川乱步摇晃的动作太大，又或许是命中注定本该如此，铃木苍真原本一直僵搭在身上的右手，轻轻滑落在了身侧，从中露出了他此前一直紧紧护着的东西。
是一枚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圆形物体，看外形大小，近似于波子汽水里的那颗玻璃弹珠，终于得以从铃木苍真手中解脱的它，缓缓漂浮上升，最终悬停于中原中也与江户川乱步眼前。
光芒如月光般柔和地洒落在两人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熟稔的暖意，止住了他们不断涌出的泪水，像是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轻柔地抚慰着他们的脸颊。
“这是，苍真的......”江户川乱步怔怔地看着这颗倏然出现的‘发光弹珠’，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涌现出铃木苍真从侦探社离开时，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他有礼物要送给他。
像是受到感应，随着江户川乱步的话音落下，‘发光弹珠’开始缓缓向他靠近，对此，江户川乱步没有任何阻拦或是抗拒，只是有些呆愣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融进了自己的眉心间。
直到光芒完全消失以后，江户川乱步这才慢半拍地抚上了自己的额头，通红地眼睛迟钝地眨了两，不知所措。
半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们悲伤过度出现的短暂幻觉。
两人有些茫然的对视了一眼，伤痛被突然出现的‘发光弹珠’打断，一片狼藉的擂钵街也急需要他们着手处理后续的扫尾工作，他们不能也没有时间继续沉溺于悲痛，无论如何，他们都得重新站起来。
哪怕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毫不犹豫地为他们撑起一面无坚不摧的盾。
只是，就在兄弟两人互相支撑着站起身之际，一股他们最熟悉不过的能量波动，忽地从江户川乱步身体中溢出，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他们惊讶地缓缓睁大了双眼，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虚空，原本以为已经支离破碎，彻底灰飞烟灭的的[盾]，现在，再一次为他们张开。
“是哥哥......”中原中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见到[盾]复现于眼前的那一瞬间，再度崩溃决堤，顺着半干涸的泪痕，落入他与铃木苍真的衣襟间，他低下头，映入眼中的，是青年再不会睁开双眼的面庞。
“苍真，这就是......你说的‘礼物’吗......”
江户川乱步紧咬着下唇，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盾]在日光的照耀下或明或暗，他明白了铃木苍真的用意，也知晓了对方未能说出口的嘱托，但他仍控诉似地朝眼前的[盾]哭喊道，“我才不要这样的礼物！”
忽然，一缕轻飔拂过，吹乱了江户川乱步的刘海，仿佛从前铃木苍真故意将他与中也的头发揉乱搓成鸟窝时的大手，带着一丝温柔，适时止住了他的满腹喧嚣。
江户川乱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垂下头，孩子气地哽咽道，“我只想、只想要你能一直陪着我和中也啊......”
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福泽谕吉与织田作之助，沉默了良久，他们或多或少料想过铃木苍真做出选择后的结局，但显然，他们从来不曾想到，即便已经身死离开，铃木苍真也仍要保护他的两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