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即使铃木苍真眼中的海豚再如何聪慧可爱，本人戴上的滤镜再如何厚实，也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海豚馆的腥味，的确非同小可。
在观众席上时倒还好说，起码还隔着一些距离，尚且不算太明显，但在被调皮的海豚一个俯冲打湿全身后，在加上眼下他与五条悟就置身在海豚的大本营，近乎是池子正中央的互动台上，时不时还会有饲养员引导海豚一个飞跃上岸的那种。
换句话说，铃木苍真距离被海腥味彻底腌入味，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想而知，今晚回去，两人必定得泡一个相当长的热水澡，还得加足入浴剂。
也就是对海豚的新奇感正上头，加之本人对海腥味的承受能力足够，铃木苍真才能将弥漫在周遭的海腥味无视个大半，乃至随着时间推移，久而不闻其臭。
不过五条悟却是不同。
小孩如今才不过五岁，此前近乎所有时间里，都只得待在能够庇护他的五条宅中，依照五条家那群人对其重视程度，别说是海豚馆里铺天盖地的海腥味，恐怕是就连饭菜里的鱼腥味，都从来不曾嗅见过。
五条家对五条悟的保护，是全方位的。
铃木苍真很难说这种方式是否真正有益于五条悟，但现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孩的双眼，一面观察对方的脸色变化，一面等待小孩口中的回答。
只要五条悟明确表示待在这里十分不舒服，纵使遗憾不能和海豚海豚互动，他也会即刻带着对方离开。
“......没有不适应，只是不习惯而已。”却见五条悟沉默须臾后，偏过头，闹别扭似地不肯与铃木苍真对视，只小声嘟囔道，“太近了......”
末了，又没忍住偷瞄似地飞快瞟了青年一眼。
“要和海豚互动的话，当然得站在距离水池近一些的地方。”铃木苍真却是误会了五条悟的意思，低声安慰道，“不过也不用勉强自己，不适应我们就走，水族馆里还有很多可以逛的地方。”
“谁说我不能适应。”闻言，莫名被激起好胜心五条悟当即反驳了一句，一把抓住铃木苍真的手，就将人往最近的水池边上带，目光如炬地盯着池子里那一条条海豚。
单看这背影气势汹汹的架势，铃木苍真甚至快要以为小孩不是去找海豚互动，而是祓除咒灵，检验这几个月来的学习成果。
铃木苍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一度有些维持不住作为老师应有的言笑不苟——尽管自从独自带着五条悟瞬移至水族馆，强行脱离五条家的暗中追踪时，他就已经用实际行动打破了这一点，毕竟谁家好人老师是会带着自己学生和家中长辈玩逃脱游戏的？
跟着五条悟一齐来到水池边上的铃木苍真半蹲下身，在饲养员的帮助下，引导似地牵着他与五条悟交握的手，一点一点缓缓靠近海豚的正上方，直至在约摸半截小臂的距离停下，看着五条悟愈发紧绷的侧脸，铃木苍真询问道，“要摸摸看吗？”
只见五条悟的双唇愈发紧抿，仿佛在做什么艰难决定一般，举棋不定，连带着手臂也越发绷直，仿佛一根沥干的青竹。
“悟君？”铃木苍真轻声唤了一下，怀疑小孩是不是紧张到整个僵住了。
水池中的海豚像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看着上方久久没有动作的小手，下一秒，长尾稍稍一摆，狭长的喙部不轻不重，却又准头十足地顶了一下五条悟的掌心。
五条悟倏地瞪大了双眼，似乎在不可置信，区区一条海豚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饲养员见状，弯着眉眼笑道，“看来卡卡等得有些着急了。”
这边饲养员刚一说完，池子里被称作‘卡卡’的海豚就响应似地叫唤了两下，并试图再一次用自己的长喙蹭向五条悟的小手。
不过这一次五条悟及时反应了过来，迅速撤回了自己的左手，让海豚扑了个空，并以控诉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铃木苍真，仿佛在质问‘它怎么敢’。
乃至铃木苍真可以隐约感觉到，五条悟身体里咒力地流转都变得急促了些。
为了不让小孩恼羞成怒，铃木苍真努力压制住了唇角那点儿欲图上扬的笑意，看向边上的饲养员，既是好奇，也是为转移话题询问道，“卡卡是它的名字吗？”
“是，卡卡是在海豚馆里出生的海豚，所以会对人更亲近一些，只是年纪还小，有时候会显得比较调皮。”饲养员的前半段话是在回应铃木苍真，后半段则是对明显有些羞恼了的五条悟所说，末了不忘笑着补充道，“希望你能原谅它。”
随着饲养员话音落下，像是为了打配合一般，水池中的卡卡又冲着五条悟‘啾啾’叫了两声，短促清脆，活泼的很。
“悟君要不要再试一次？”铃木苍真没有强求，而是将选择权完全交付给了五条悟，耐心地询问道，“或者我换个说法，刚才的触感会让你觉得讨厌吗？”
说完，为了能够起到身为老师的表率与引领作用，铃木苍真率先一步向海豚卡卡探出了手，触碰到了它湿漉漉的肌肤。
这也是铃木苍真有生以来第一次触摸到海豚，与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比起他以为的装满水的气球，真正的海豚摸起来更像是打湿了的茄子，圆鼓鼓的，质地却意外的硬实。
要是明沙也能来摸一摸就好了......铃木苍真忍住分神想到，心底泛起一丝绵长的钝痛，距离他‘离开’明沙的时间已经积攒得足够久了，久到若不是有手机相册中的照片，他几乎快要忘记明沙的模样，明沙的声音。
[待回到原本的世界中，您或许可以先和胞妹明沙来一次旅行。]0852的贴心永远来得足够及时，且只会在铃木苍真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届时将支付予您的报酬，只要合理规划，足以支撑您与胞妹明沙一生的开销。]
铃木苍真眨了眨眼，虽然0852一早就同他说过，合同结束后的报酬必定不菲，但用上‘足以支撑一生的开销’这种再具象不过的形容，还是头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铃木苍真有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连带着心里那几分伤感也被冲淡了个八、九分。
[同时，这也是我由衷的建议。]0852的电子音压低了些，仿若变换了一种语气，继续说道，[希望在任务结束后，您可以带上胞妹明沙去各个想去的地方走一走，至少一年内，不要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长时间。]
铃木苍真一怔，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感觉0852话里有话，可一想起对方人工智能的身份，铃木苍真又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
‘我会考虑的。’
在心中回应0852后，铃木苍真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身旁的五条悟身上，大概是他‘以身作则’在先，只见小孩的手——尤其被海豚碰过的那只左手，愈发蠢蠢欲动。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顾虑，这会儿仍踟蹰着不肯将手伸出去，触碰海豚。
“悟君，你还记得刚才被海豚碰到的感觉吗？”铃木苍真轻声询问道，“能不能形容一下？”
“......很湿，有点硬，还有点黏糊糊的。”五条悟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方才的触感，摩挲了一下掌心后，瘪嘴嘀咕道，“倒是不讨厌。”
“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说除了眼睛外，双手同样可以用来感知这个世界。”铃木苍真将手从海豚身上收回吗，在五条悟面前摊开，露出湿透了的掌心，“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海豚带给你的，而这些感觉，也共同筑成了你对海豚的第一印象。”
“这也能算吗？”五条悟有些听不大明白，低头看了看铃木苍真的掌心，又瞥了眼自己的手。
“对这世上的一部分人来说，手是他们感知这个世界的主要方式之一。”铃木苍真再一次牵起五条悟的手，引导着落在了海豚卡卡的额顶，“他们之中有位叫做海伦凯勒的女作家，她和你一样，有一双特殊的眼睛。”
原本已经被海豚的新奇触感吸引了大半的五条悟闻言，耳朵一动，苍蓝色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向铃木苍真，就好像一只满载好奇的喵咪。
“只是和你不同，她的眼睛并不能看见咒灵，甚至连人的身影也难以窥见。”铃木苍真浅浅地勾起嘴角，不再刻意引导五条悟触碰海豚，而是任由小孩自行发挥与水池中的卡卡玩耍，轻声道，“于是她的老师就带着她，用双手去认识这个世界。”
“我或许成为不了这样的好老师，但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帮助你，让你可以不单只以[六眼]看待这个世界，而是拥有更多不同的‘视角’。”
铃木苍真将手盖在了五条悟的手背上，几乎将小孩的手完全包裹，两人一齐抚摸着海豚，一齐感受清凉的池水从指间缝隙中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