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然后会困在记忆里,每次遇到糟糕的情绪时那些回忆就会一遍一遍地钻出来,变成偏执的牢笼——但说到底,又能怪谁呢,怪那天的小巷太过于昏暗?怪他自己因为害怕蝙蝠的阴影过早离场?还是怪那天‘佐罗的面具’的电影?现在他倒是知道了,连神明都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个回答过于偏诗意了一些,对希维尔鸦的理解水平来说可能有点困难,布鲁斯原本还想再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解释一下:反正,总之,就是他们永远不能再见面、再像往常一样谈论身边的琐事,一切的关系进度就像是入口损坏的游戏存档。
是好是坏,是完成时还是未完成时,那些过往都停留在那了,再也没办法去修复,如果是一些遗憾的事,那就只剩下还活着的人独自痛苦了,然后时间依旧会一直往前走,不会特意关照是否有人被永远抛在时间之外。
但小乌鸦的反应却出乎了布鲁斯的预料,文盲鸦在此刻的文字解析能力和语言阅读能力突然上线了,手掌心上出现温热的触感,聚拢在红宝石眼睛里的水花往下掉。
“希维尔?”
“我只是……”希维尔说话只开了个头就停了下来,他似乎在自己贫瘠的语言字典里挑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失败了,所以他只能茫然地追问另一个人,“为什么眼睛里会掉水珠?”
他也会掉眼泪吗?希维尔并不那么喜欢玩水,水滴粘在羽毛里会显得格外黏腻,连身体都会变沉重,落在眼睛里那就更难受了,把眼前的景色糊成一团,路也会看不清楚。
“这就是不高兴的感觉吗?”
布鲁斯实在不那么擅长安慰人,他想了好一圈该如何回答,但面对躲在手掌心默默掉眼泪的小乌鸦好像还是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是的,它就是不高兴。”
“这只是一个假设,不必放在心上,不必难过。”
黑漆漆的小乌鸦缩成一团。
“死神好坏,祂怎么这么对别人鸦。”希维尔鸦对死神的行为非常委屈,“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死神他们好讨厌,难怪别人都不想见到他们。”
呜呜。
他原来不是死神口中受人喜爱的小乌鸦,而是受人讨厌的坏乌鸦。
希维尔觉得自己心快碎掉了!
希维尔接受了自己心碎的事实,用之前摘下来的羽毛顺势擦掉了眼泪,再拖着羽毛躲进袖口里面。
虽然死神的前程是被人厌恶的,但希维尔依旧得完成他的实习生任务,没办法,难怪死神祂一直都不喜欢上班!看在祂被人类讨厌了这么久的份上,希维尔会自愿担负起被别的人类讨厌的职责的。
这次小乌鸦的声音从袖口处传来了,隔了一层衣料会显得声音稍微有些沉闷:“现在该讲佐罗的斗篷故事了!”
“那是佐罗的面具。”
“好吧。”希维尔回答说,“你讲面具也没关系,我两个都可以听的!”
“……”布鲁斯对希维尔时不时断线的语言理解能力感到惊奇,并真心可怜以前教希维尔的‘老师们’。
希维尔不喜欢外头这些炽烈的阳光,太阳把旺盛的生机撒到整个地界上,连怪物们互相撕咬产生的伤口在太阳下也会愈合得更加快一些。
死神的属性恰恰好和这类过于旺盛的生机互相克制,他觉得自己对太阳有点过敏!
好在布鲁斯有着一件深色的西装,只要希维尔躲在袖口里,就完全不用担心被外头炽烈的生机啃噬到一丁点羽毛。
希维尔尽管感受到自己被讨厌的阳光包围了,但依旧属于可以忍受的范围。
布鲁斯的感受倒是没有像希维尔那么好了,走在太阳底下全身都会有着一种非常奇怪的触感。
正经的太阳光——当然指的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太阳、超人最爱的黄太阳光,它本身并不会占据空间的位置,也不会挤占宏观世界的大小,那只是普通的太阳光而已,顶多研究研究它的波粒二象形。
但这个世界里的太阳光却非常奇怪,它所投射下来的温度高得惊人,可是一旦适应了它有些过高的温度,身上就能感受到周围的光线似乎被扭曲了一瞬,无形的光线化成了透明的、占据着所有空间的实体,源源不断地把生机塞进所有待在太阳底下的生物。
布鲁斯没法具体地描述这种在精神上不舒服,身体上却充满无与伦比力量的感受,硬要拿一种相近的事物概括……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胳膊,防止希维尔从袖口边缘掉下去。
这种太阳光给他的感觉,和伪人当初的薯条、星之彩的零件非常相似。
“你怎么了?”
待在袖口里的小乌鸦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趴在里头躲避阳光,旺盛的生机让希维尔整只鸦都感觉不那么对劲,再这么待下去他就要丧失往日的活力了。
“你也觉得太阳光照在身上很不舒服吧?既然如此我可以晚一点听佐罗的斗篷——往左边的房子走。”
“对,开门就去就行!实际上我偶尔会把各种房子的侧门和正面串通起来,就像是一个完整的迷宫,绕来绕去就能成功摸到路的终点,很有趣的!”
“也不用担心房子里有没有怪物的问题,他们都待在教堂里。呜,真羡慕他们对上帝的信仰,我还以为他们喜欢我,也就是喜欢死神qaq”
布鲁斯打开了希维尔口中左边的那扇门,没捧场,他试图开一个冷笑话:“不,我感觉浑身充满了活力,别想逃课。”
“佐罗的面具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复杂,很符合儿童绘本的强度。”布鲁斯说,“我在八岁的时候就看过由它改编的电影。”
“八岁?”希维尔听到这类闲谈八卦就重新精神起来了,“那岂不是比我还小!”
“……”布鲁斯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希维尔低头数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有点眼花缭乱,干脆又张开翅膀划了一圈,不过可惜的是他正待在不那么宽敞的袖口里,根本施展不开:“呃,呃呃……应该有那么大吧?”
布鲁斯不可能去问希维尔口中的‘那么大’是指多大。
好在希维尔也意识到他的形容非常奇怪:“在天堂过的日子应该是不会算在计数的规则里!那年龄只能放在人间里算……”
“我刚出生就待在医院里啦。”希维尔说,“那可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我这辈子都不会自愿去医院玩的!”
“你对医院的回忆还剩下多少?”布鲁斯问,“大部分人类有可能会特意屏蔽掉关于痛苦的回忆,只留下一个大致印象,你们也会这样么?”
“这个你得问死神先生。”希维尔抬起脑袋认真思考,“不能问我,我单纯是脑袋不好用。”
布鲁斯:“……”难道他该夸希维尔谦虚吗?
“我的意思是死神先生祂自愿为我的脑袋不好这个问题负责!”希维尔说,“祂承认的,毕竟是祂的疏忽才把我丢在医院,哪有靠谱的大人会把幼苗丢在医院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吧!”
“大部分医院的生活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反正每天都是饿肚子。”希维尔陷入回忆,“不过倒是有一个小孩我记得蛮清楚。”
“他的灵魂一开始就不好看,也没有发光,我怀疑一阵风就能把他的灵魂吹灭了。”
“一点饭都没能吃上的我当然是要朝他下手啦,不过医生们每次都来得很及时,我不但没吃得上饭,还得付出吃饭失败的代价……哎,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那个小孩进了手术室后灵魂的色泽好看多了,没过多久他就出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蛮经常进医院的!”希维尔振振有词,“那我肯定要帮老熟人一把嘛,说不定他进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我呢?”
“可是每次都失败哎……”
“最后呢?”布鲁斯开始盘算希维尔口中的年龄跨度,如果希维尔一直见证了一个普通小孩从出生到……呃,那希维尔有多大?
“你是在问那个小孩的外表吗?”
他们恰好已经从侧门出来,走进另一栋新的房屋,遮掩屋外的太阳,希维尔飞快地趁着间隙从袖口处钻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像是太阳点着了羽毛一样飞快地钻回去。
“再往右拐右拐!”
“差点忘了,你肯定问的是那个小孩的外表!”希维尔说,“小孩的头发都变成白色的了,脸上也是明显的皱纹……咦,那是不是不应该叫小孩?是老人了吧?”
“我应该和小孩还有过别的交流……”希维尔摸摸脑袋,“但我只记得他活着的最后一天了。”
“其实除了濒死的时候,人类大概率是看不见我们的。”希维尔虽然实践经验薄弱,但经过专业的课程学习后,他已经是完美的理论高手了。
“不过我倒是认为那个小孩可能见过我很多次啦!”
“至少在我头一回不用偷偷摸摸准备吃饭的那天——他友善地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好久不见,我等你很久啦,这一次他的生命属于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