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余慧珠背过身擦了擦眼泪，然后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李宥拉。
她看向李政东，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他。
他早就不年轻了，鬓角已经生出了好几根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眼神涣散，似睡非睡。
他已经不再意气风发，他都五十了，而李宥拉却还总觉得他才四十出头，好像时间就停留在十年前她被骗回家帮李政东过生日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往前走过。
李政东看着她，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宥拉看着他惨败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开口，哽咽的不像话。
“爸爸，”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
田怔国终于结束美国的行程，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宥拉打电话。
虽然她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自己她爸爸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有时候，越是听到她镇定平静的语气，他反而就越担心。
李宥拉没让他去医院，人多眼杂的不好，于是田怔国就在家等着她。
她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田怔国正拿着个掸子拍沙发，扬起一股灰尘味。李宥拉一回家就看到他，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好一点。
两个人隔着一扇玄关四目相对，大概有十几秒，什么也没说。最后是田怔国放下手里的掸子，绕过玄关，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她。
李宥拉闭上眼睛，头埋在他胸膛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能闻到他身上的桃子香氛的味道。
突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觉得不知所措，然而生活要继续。她要打起精神两头跑，李政东目前只能说一两个字那种短短的话，医生建议病人家属多和他沟通，让他保持清醒。但公司那边也一堆事情，她白天要应付一群自持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老顽固，晚上要去医院陪李政东，还要抓紧完成学校布置的课业。
她太累了，她的疲惫像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在不断奔波的这些瞬间越来越大，然后见到田怔国的一瞬间，“——砰”。
“你需要休息，赶紧去睡一会儿。”
田怔国看出她眉眼间的疲倦，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房间里，“床我刚才整理过了，床单是新换的，你放心睡，特别干净。”
李宥拉点点头，好像只要待在他旁边的话，就能安心许多。
她这一觉一直从早上睡到下午，醒是被饿醒的，感觉从来都没有睡这么足过。
李宥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田怔国就坐在她旁边看手机，她借着伸懒腰的时候把手伸出去，轻轻拉住他的袖口，无意识地撒娇道：“好饿啊，点外卖吧。”
“拌饭吃不吃？”
“吃。”
“嗯，等着。”田怔国拍拍她的头，站起来往外走。
“干嘛？点个外卖而已，房间里不能点吗？”李宥拉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喊道。
谁知田怔国再次走进来时，手里就已经端着碗拌饭了。
李宥拉：？？？
“我中午点的，怕你醒了饿，结果你睡太死了，我就一直放锅里热着，不知道还好不好吃，你起来尝尝。”
李宥拉就直接捧着碗坐在床上吃了，饭是牛肉拌饭，即使放了几个小时，但因为是在锅里，所以现在吃味道也还不错。
她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于是问田怔国：“你下午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啊，我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可以陪你。”
“哦，”李宥拉点点头，用勺子拌了拌碗里的饭，“那你待会儿，要陪我去看看我妈妈吗？”
第54章因为我们都身处爱里【4】
田怔国跟着李宥拉一起去了她妈妈所在的墓园。
天上阴云惨淡， 李宥拉带着他往墓园深处走，最后在一块灰白色的墓碑前停下。
李宥拉拉着他的袖口， 朝那块墓碑抬了抬下巴：“我妈妈就在这儿”。
田怔国没有说话， 他反握住李宥拉的手， 然后把另一只手上包好的花递给她。李宥拉接过花， 慢慢弯下腰， 把它放在了房松云的墓碑前。
然后转头朝田怔国笑了一下，问：“你这样也算见过我妈妈了。”
田怔国也笑：“对呀， 所以我现在突然觉得有点幸福，可以吗？”
“可以啊，”李宥拉又笑， “有什么不可以的。”
田怔国点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平常来这里的话都干嘛？”
“也不干什么吧，就是换束新鲜的花，然后站着说说话什么的。”
“都说些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呗，但主要就是说说我最近学习怎么样吧， 我妈以前在的时候，就最喜欢问我学习上的事情了。她其实一直都对我比较严厉， 但我以前很叛逆的， 她越管着我， 我就越反着来， 有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她会开心， 我反而越不这么做。那时候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后悔，我当时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她没有哭， 但是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田怔国不自觉地就握紧了他她的手。
李宥拉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相片，过了好久，才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她还是那么年轻。”
田怔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遗照里的人端庄秀雅，眉梢眼角都露着的笑意，他曾经在李宥拉房间的合照里也见过的。
“我爸都已经老了。”
李宥拉转过头看田怔国，声音有些哽咽，“我那天在医院看到他，他都有好多白头发了。”
田怔国鼻头一酸，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没关系，我永远都陪着你。”
李宥拉红着眼睛笑了，说：“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这句？”
田怔国回答她：“看你都快要哭了，赶紧在你妈妈面前抓紧表现一下。”
李宥拉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油嘴滑舌。”
田怔国：“我这都是真心话，阿姨要是听到了肯定高心，对未来女婿满意死了。”
“你怎么知道？”
田怔国说：“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我这么爱你，你妈妈如果见到了，也一定会喜欢我。”
……
李宥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差一点就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但是如果我妈恨我呢？”
田怔国愣了一下，刚想说“怎么可能”，结果就又听到李宥拉说，“因为是我害死了她。”
于是他说不出话来了，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的看着李宥拉，微张着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李宥拉的妈妈不在了，她和她爸爸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但是其中缘由，他却从来没听她说过，他也更不会主动去问，所以现在突然听到她这样说，真的有点大脑一片空白。
……
“如果不是我，她不会那么急着过马路，手里还一边和我打电话，她平时是个很细心的人的，如果不是当时我的那个电话，她肯定不会那么莽撞的。”
李宥拉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像是积压了好几辈子的痛苦终于从眼底流出来，“我当时就在马路对面，我看着，我亲眼看着她被撞死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说一句话就要抽噎好几次，最后一句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完。
田怔国觉得心都要碎了，伸出手抱住她，一边轻轻帮她拍背顺气，但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感觉好像说什么都安慰不到她。
于是他现在就格外恼怒自己的嘴笨，只能暗自心急的抿抿嘴，然后摸摸李宥拉的头，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表达“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一样。
“你什么都不用说。”李宥拉像是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一样，脸因为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就是想说出来，就是想说给你听一听。”
她憋了太久了，她就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不需要回应，不需要安慰，不想解释，也不想回忆那年夏天的前因后果。
就当她说了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她尝试与自己和解。
临走的时候，田怔国帮她擦掉眼泪：“以后每年都带我来帮妈妈换花吧。”
李宥拉没注意到他把称呼换成了“妈妈”，点了点头。
于是田怔国又说：“我永远都陪着你。”
李宥拉终于笑了：“知道了知道了，你说好几遍了。”
她从墓园出来要回去医院，田怔国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太适合陪着，就把她送到医院门口，然后自己回了家。
李宥拉没想到竟然在她爸病房里见到宋载源和姜采妍，她扫了一眼桌子上包装精美的果篮和鲜花，怕打扰到她爸，于是招了招手让两个人出去说话。
“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叔叔。”
李宥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宋叔叔和你爸昨天不是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