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那我来对付龙好了,施法者交给你。”涅菩耸耸肩, 选了看上去就更难的那边。
然而贝尔纳鲁都斯是不可能任由旁人选择的。
龙翼舒展, 亮如碎日的光辉凝聚为重枪,连同轻锐的臂甲一同固定在掌间至臂骨, 他走向前, 俨然是要独自收拾对面两人的架势。
阿玛拉见到那柄重枪似曾相识的形制, 眼角微微一跳,却什么都没说。
“结果根本没被放在眼里。对比起来我突然觉得你这种人还是有优点的, 比如尊重对手?”
空着手的涅菩随口说着没用的闲聊, 也不知道是想对哪边做出干扰, 或者二者皆可。
但深黑的阴影已然越过阿玛拉身侧、脚下与头顶,悄然地染黑雪地和天空,犹如致命的暗潮一般。
倘若从高处俯瞰它们, 会发现那图纹竟然就是一个又一个或立起或伏平的斜十字星形状, 却互相串联蔓长如同根须, 有着与实体处于不同空间的虚幻气质。
阿玛拉看着这副瞬间畸变向异常的景色,手中的剑一顿,仿佛有瞬间拿不准是该依照分工刺向那位巫妖,还是该回身刺向那头前所未有的怪物。
龙王以视线环顾着这些暗示怪物与星神有关的事物——忽然, 斜星的尖端刺出虚幻与现实的边界, 锋锐地袭来。
犹如一场黑色的暴雨。
但这“雨”中大部分都被一击清扫,只在战场外缘炸起无数飞溅的积雪。
黑与白交杂混淆, 山林为此战栗不止。
与这同时发生的是——枞木长杖小幅度地缓缓摇动,于是由随处可得的冰雪与石块瞬间粉碎成的大量沙土互相混合, 板结成盾。
第一面盾牌横在施法者身前,存在了一个瞬间即坍塌,恰好完美地阻住了袭向颈部的剑锋而不再妨碍施法者的视线。后续的盾牌则四面冲撞或砸下,将圣堂之剑强行逼退数步。
冰结的碎屑纷纷扬扬落地时,已经有数道就地取材凝成的冰矛指向了他。
……液体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是来自生者的鲜红色。
刚刚借那些盾牌掩护同时放出的,是许多纤小的光元素作成的坚实利刺。它们几乎能不经三成以上损耗地穿透圣者随身的防御性神术造成杀伤,这才是阿玛拉不得不暂且退避的根源所在。
巫妖展现出了他毫无瑕疵的作战意识,而那双暗红色眼眸依然平静如死亡本身,没有留给对手一丝一毫。
他只是在下一波交锋发生前,忽然使浑身气势逼真地衰落,低下脸去,像是抵不过这份寒冷的普通人一般轻轻咳嗽了两声。
连被不可逆的死亡一并染成暗红色的睫毛都在轻轻颤动,和片刻之前打退进攻的从容施法者不能说是判若两人,几乎也看不出是同一副灵魂。
重枪狠狠撞进扩散开来的黑影,抵着其中重新凝聚出人形的怪物砸进一颗老树的树洞。
龙王将武器就地钉下克制住阴影的扩散,旋即转身奔向他的朋友。
巫妖放下装模作样抵在唇前的拳头,抬起眼帘,平淡地说:“别吵醒她。”
凭他们的默契,沟通到这一步就已足够。
贝尔纳鲁都斯点点头:“那就交给她自己的意志。”
“好。毕竟她会怎么决定……我也很好奇。”拉萨瑞斯在与朋友一同离开前,若有似无地扫过只受了点轻微擦伤的圣者与生死不明的怪物。
他们的身影远去,很快在风雪中消失了。
阿玛拉站在原地等了等,确认这一事实,才检视起掌侧新添的划伤。光元素即使由亡灵设法驱使,性质却依旧,它不能被附加任何诅咒,否则都会立即陷入混乱,结构完全裂解。
所以他得到的这点伤口只算常规外伤,窄而不算很深,在兽族的优秀体质前这会功夫早就不流血了,甚至平整裂开的皮肉都已经隐隐弥合。
他踩过已经没踝深的积雪,提着剑走向那个树洞。
“……”
“真抱歉我还没死。阁下应该很遗憾。”
在他即将到达前,涅菩才一脸轻松地完全凝回身形,扶着树干探出头。凌乱的长发一丝一缕越过眉眼或面孔,混杂着碎木片和雪块,但没有血迹。他好像只是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而不是经历了那一阵声势惊人的战斗。
“龙族没能杀了你,那就我来。”阿玛拉说。
短暂的合作似乎是可以结束了的,而他依然没忘掉本来的判断,坚持于将这个怪物的危害抹消下去。
“这可不行。他们是溜走了,但我们还没被放出去呢。”
涅菩边说边旁若无人地认真挑拣着干净部分的落雪攒在掌心,试图团出一颗漂亮圆润的雪球。
周围的一切景物确实如他所说,依然没有丝毫溃散的架势,并不打算把他们还给真实世界。
“说实话要我待在这里几十年,睡到小满自然去世或者父提前死掉了所有人一块儿坠落那也无所谓。可是你没有补给会很快饿死冻死的吧?活不过一个冬天的猎隼先生。”
那双来自旁人的暖灰色的眼睛本该是温柔和煦的,配着怪物的性格总显得违和,不过至少在其装作关切时还挺似模似样。
阿玛拉对此选择沉默而非反驳,就已经证明他理解了这个条件。
翼族收起长剑,等着他团完雪球,仔细刻成一座不过巴掌大的活灵活现的狐狸雪雕,又弄出一抹阴影跟在身后负责托着它,只在涅菩完成这些后起身向山外走去时沉默地跟上。
不多时,他们在山林边缘靠近外界的位置发现了一座很老旧的房屋。
房屋本身不小,但有一半是年久失修塌陷着的,其他部分也很破了,幸好屋顶和外墙都分布着粗糙的修补痕迹,看来应该还有人居住。
距离它一段距离外,隔着不住飘落的风雪,凭阿玛拉的视力,隐约能看得到其他民居的轮廓。
这功夫涅菩已经去那座旧房子前敲门,他好像十分笃定里面有人在,敲了两下就放下手等着,忽然非常有耐心。
过了很久,门才慢慢打开,露出一张气色十分虚弱但还年轻的秀丽脸庞。
“您好,女士。我和我的朋友是旅行家,补给在意外中遗失了,方便让我们进去避避雪吗?就在院子里也可以。”
悄然隐去尖角的怪物战后根本没收拾自己,此刻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狼狈。他一手拉过脸上就写着“是个正派人”的阿玛拉,诚恳地问。
“这样的天气很辛苦吧……请进。”有着淡灰色长发与同样的暖灰色眼睛的年轻女性看着涅菩微微一愣,但没有想太多,犹豫片刻便赶紧将他们放了进来。
实际上不管是圣堂之剑还是怪物,他们都能轻易破坏这座房子,根本不用与主人打招呼。但既然后者在老老实实按人的规则行动,阿玛拉当然更不会伤及无辜。
他不动声色地拨开涅菩的手,举步走进这座略显低矮的旧屋,默然环顾,确认这小小的家庭过得很困窘,但努力地将能看见的地方都收拾干净,没有任何额外的杂物堆积,所以在清贫之余还保持着几分窗明几净的温馨。
为他们开门的女士光是看上去就身体状况堪忧,行动也出于不得已的很是缓慢。
她有些费力地将匆忙披上的厚外衣脱下,见涅菩主动替她捡起几根柴枝丢进已经快熄灭的壁炉,欣然地笑笑。
“谢谢您。”她说。
“这里只有您自己居住吗?真不容易。”涅菩说。
“不,还有我的女儿小满。她刚刚睡着了。”女士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示意床上铺着的旧被褥之间还有一个家庭成员。
“千万别吵醒她,”涅菩忽然变魔术般将那只雪做的狐狸拿出来,放在壁炉上的半只空盘子里,轻飘飘地说:“真希望在融化前能见上一面呢……”
“您说什么?这雪雕好漂亮。”
“没什么。只是很感激您能信任我们愿意收留,那当然要报答一二啦。走吧,‘老伙计’。”
阿玛拉没理会他,走向壁炉,将手掌虚虚悬在表面已经有些融化变得晶莹的小雪雕上方,给它施加了一个临时的固化神术——这神术通常被用于保护某些现场证据,免得它们渗入地面或飞快蒸发无踪、失去原本的效用,不能存留至后续的调查阶段。
不愧是穷尽一生在守护其他人的家伙。奇怪的滥好心。涅菩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样的看法,好像那个之前被他精心刻出的雪雕即使消融了也觉得无所谓似的。
“您依然这么喜欢干涉别人啊。”走到院子里之后,他才说。
阿玛拉拿起那柄粗制滥造的小手斧,擦掉上面的积雪,却没有把它直接往怪物脸上扔,想必忍耐力优秀。
他从院子里的积雪间捡起一条被拖回来的大树枝,三两下修掉杂乱的小分杈,专心地一斧一斧将它变成适合燃烧的木柴,只要稍加晾干就能使用了。
帮忙的事并不是阿玛拉提出和应允的,最后的工作却是他来做。怪物只是待在旁边,还悠哉地拣了个地方坐下发呆,俨然什么时候又要一头栽进雪地里不动弹,像个醉汉或者死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