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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温乘庭似乎也明白,他的表情首次有了变化,深深蹙眉。
  “……是因为形云去疗养所探望你时,说了什么吗?”
  “什么?”
  温子曳愕然,他盯了会儿温乘庭,真是三人成虎,谣言可畏。难怪温形云昨天委屈巴巴地冲他喊“我真没怪你”,居然连他父亲都开始怀疑了,可想而知平日里究竟听了多少类似的东西。
  不过这也难免,就算有精神力崩溃的由头在,他的堕落也过于令人吃惊。不往阴谋论的方向想都不科学。
  温子曳难得有些歉疚,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地说:“他是个好孩子,你不该怪他。”
  “那我应该怪谁?”温乘庭问,“苏枝?”
  此话一出,温子曳捧着茶盏的手猛地颤了颤,滚烫的茶水撒出来,泼在手腕上。
  他顾不得烫,抬起头盯住对面男人波澜不惊的脸,不明白温乘庭为什么要在这时提起一个死人的名字。他知道什么了?
  “她已经死了。”
  温子曳的笑意冷淡下去,“另外,父亲,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温形云是你的儿子,而苏枝是你亡故的妻子吗?”
  “……”
  温乘庭避而不谈,他的目光落在温子曳烫红的手腕上,骤然一凝。
  “把你的终端摘下来。”他说。
  温子曳往那处看去,茶水已经凉了一会儿,烫出的红色很浅。手表歪斜的阴影下,则有一块更深的痕迹,痕迹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牙印,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但温乘庭显然不会是不注意的那种人。
  他顿了顿,没有听话,伸手捂住了那块牙印。
  温乘庭的微笑僵住,他严厉地看向温子曳,而后者只勾了勾唇。
  “那是什么?”
  “没什么。”温子曳轻飘飘地说,“家里的小狗喜欢咬人罢了。”
  他暗示性地指了指衣领,“身上还有很多呢,总不能挨个都给看一遍,也太放肆了。”
  温乘庭深深望着他。
  温子曳从成年起,无数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有认真的,有玩票的,但他从没理会过——他有洁癖,精神洁癖,凡事都寻求完美。
  温乘庭知道温子曳和契约兽那些不清不楚的暧昧传言,却从未当过真。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大儿子,也因这种了解更加清楚,如果不是真的,温子曳根本不会容许有谁在身上留下痕迹,哪怕是做戏。
  而那枚甚至咬破了皮的牙印,很显然,不是温子曳自己的。
  ……是他的推断出现错误了吗?
  那么,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他思索得太久,温子曳见状,耸了耸肩:
  “父亲要是没有其他话要说,我就先走了。小狗还等着我回去喂。”
  “等等。”
  温乘庭叫住他,从来板正的身躯在椅背上靠了一靠,手指揉按着太阳穴,像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语速很慢,语气则不容置喙:“中午有场饭局,和我一起去。”
  温子曳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饭局?
  “和谁?”
  “许家的许洛昌,许崇知的三儿子,下一任许家家主。”
  温乘庭顿了顿,“还有他的女儿,许忱。她也就读晨曦学院,在你隔壁班,你应该认识。”
  温子曳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用一种别样的眼神打量着温乘庭。
  “父亲,你不要告诉我,”他嗓音发冷,“你想让我和许忱联姻?”
  第31章 情与利
  温子曳觉得他爹脑袋出问题了。
  先不说他可不可能同意,单论对象——许家?那不是温家的政敌吗?和政敌联姻,真亏温乘庭想得出来。
  他难道想在中央星掀起动乱?
  像是猜到温子曳的疑虑,温乘庭沉沉地扫视过来:“子曳,你觉得温家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温子曳不愿和他多说,扯了扯唇角,敷衍道:“靠卖标记环啊。”
  “没错。”温乘庭居然认可了这个随便的答案,“是因为标记环。”
  “——因为标记环顺应了联邦的趋势,因为当时的议会需要有人来出这个风头。”
  温子曳沉默下去,他知道温乘庭的意思。
  温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十年间从二流走向顶峰,表面看是有功,实际却是上面变相的补偿。
  中央星人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无论哪一边的神经都紧绷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下城区生活着成千上百的兽人族群,上城区有头有脸的家族中有一半是契约兽,倘若强行镇压,一旦发生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无辜遭难的兽人也好,暗中窥伺的反动分子也罢,所有人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于是,温家成为了这只出头鸟。
  星际人民平均寿命有三百岁,温子曳的祖父却在一百二十岁那年就故去了,放在联邦甚至还不算步入中年。
  他死于一场有组织的恐怖袭击,尸体被直播扔进了太空虫洞。强大的力场扭曲四肢、撕裂皮肤,将血肉一寸一寸绞成齑粉,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
  祖母因生生目睹丈夫可怕的死状罹患抑郁症,后来也走了。
  形势最动荡的那些年,温家嫡系接二连三地受到“处刑”,家主一脉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小儿子温乘庭。
  那时的温乘庭与温子曳如今差不多大,只是二十岁出头,却井井有条地办理了父母和四位哥哥姐姐的葬礼,接手温家,撑起一片风雨。
  他结婚很晚,等到有温子曳时,温家已差不多站稳了脚跟,他也离开中央星,去往第二星域工作,这才逐渐安稳下来。
  温子曳十五岁回来时,中央星的反动残党回光返照了一段时间,他至今仍记得当时许多次险之又险地死里逃生,无法想象曾经的温乘庭每天都在应对怎样的风险。
  是温家人的血和泪,换来了今天的地位与财富,这样的代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温家一直以来都是右.派,因为之前的联邦需要镇压兽人,需要有谁来当这个恶人。”温乘庭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现在的温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他看着温子曳:“我们需要变化。”
  温子曳眸色晦暗,温乘庭这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这样着急和许家搭上线……联邦针对北星域的政策和态度要发生变动了吗?
  他思索着,度量着,如果是这样,温家的确又将迎来一场危机。
  作为推行标记环、鼓励约束契约兽的第一负责人,一旦联邦与北星域议和,首当其冲就会被推出去当炮灰。
  下意识地想出去很远,甚至开始罗列注意事项,心里安排到一半,温子曳忽然止住: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差点着了温乘庭的道。
  他现在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废物,不是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即便想好方案也不会有人听他的。
  这种攸关家族生死的大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定夺吧。
  这么想着,温子曳的神情变得凉薄起来,他扶了扶眼镜:
  “父亲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或许你该和形云说一说这些。”
  温乘庭面色不变,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还放不下温家。”
  “……”温子曳闭了闭眼,他轻声,像在说服自己,“不,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冷漠地看向温乘庭:“不管你在打算什么,我是不会去联姻的。”
  “如果你不喜欢,你们的婚姻可以只是个形式。”
  温乘庭十指交叉,沉吟,“联邦的人工培育技术很成熟……”
  “对,很成熟。”温子曳打断他,笑容无比讽刺,“想要一个孩子,连床都不需要上,是不是?”
  这份讽刺来得猝不及防,令温乘庭眼底漾起深深的涟漪。
  他顿了顿,“你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温子曳对他说,“我只知道,父亲,我不是你,我很自私,不准备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温家。这些年我替家族赚取的利益,应该已经抵得过生养之恩了,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力。”
  他说完,拉开椅子,起身欲走。
  温乘庭在后边叹了口气,嗓音重新冷硬起来。
  “子曳,你当然有拒绝的权力。”他淡淡道,“但有时候,再自私,也需要替身边人多考虑考虑……人类一生最多只能共轭三只契约兽,你应该不希望这么快就浪费一次机会。”
  温子曳的背影停住了,他五指攥紧椅背,青筋凸起,骨节发白。
  他转过脸,微笑:“……你威胁我?”
  “不。”温乘庭露出和他如出一辙,弧度都同样精准的微笑,“这是作为父亲,对你的一个忠告。”
  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
  他怒意蓬勃,心底却可怕地冷静,温乘庭说到做到,他从不怀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是吗?他对自己说,虽然有联姻这出意外,但温乘庭的反应大体都在预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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