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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但人偶绝做不到像他那样的高贵、优雅、从容自如。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其中有的忧虑、有的好奇、有的犀利、有的满怀恶意……迎着各种各样的打量,少年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像静好的油画活了过来,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属于孩子的天真懵懂,反而深不见底。
  “诸位远道而来,恕子曳仓促,招待不周。”
  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声音流泻如潺潺溪水,流向每一个人的心底,“以后,家里的事,就请多指教了。”
  来到现场的,无不是久混名利场的人精,短短一面便能看出,这位大少爷不像年纪一样青涩可欺。他们的态度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温形云说不太出来,只觉得气氛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古怪了。
  温形云从苏枝背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去看温子曳,对方正与好几个大人交谈着,气势毫不落于下风,言笑晏晏,主宾尽欢。
  少年纤瘦的身躯站在半高楼梯上,无趣地俯瞰着所有人。
  他为什么能忍受那些可怕的目光呢?
  为什么一点也不慌张、不露怯,无论谈及什么都能游刃有余呢?
  温形云呆呆地问自己,再过五年,等到他长到温子曳这个年纪,他也能变得这么厉害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无法想象,要做到这个地步,究竟该学习多少东西、付出多少代价。
  “形云,你看。”
  苏枝握着他的手收紧了,温形云抬起头,看见她定定望向温子曳,“以后我们就会一起住在温家主宅里,你要和哥哥好好学习,跟他一样厉害。”
  温形云第一次没有在心底反驳。
  他的嫉妒、不服气,都在大少爷的优秀下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敬畏、憧憬,尽管那时他还没有发觉心理的转变,只是别扭地点点头,慢慢“嗯”了一声。
  和温子曳亲近起来,比想象中要难很多。
  尽管温形云也想跟这位厉害的哥哥多学习交流,但对方成天忙于温家事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多时候连面都见不到,何谈拉近关系?
  而且,那会儿的温子曳不比后来,无论在谁面前都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很难揣测心思。私下里,他不常笑,小大人似的板着一张脸,有股自我封闭的冷淡。
  同吃同住,他却从不与温形云母子说话,只当他们是透明人,似乎很不喜欢这位继母和便宜弟弟。
  他们同父异母,温形云也清楚两人间有天然的隔阂,便努力地朝哥哥散发善意,希望能打好关系。然而一周过去,十天过去,半年过去……温子曳始终不曾正眼看过他,一句话都没回应过,热脸贴冷屁股成这样,温形云既失落,又赌气,干脆不管了,随他去。
  但苏枝比他有耐心得多。
  她身为继母,对待温子曳仔细又温柔,有时候嘘寒问暖得让温形云这个亲儿子都眼红。
  即便温子曳不为所动,无视践踏她的心意,她也从不气馁。
  这样不咸不淡地僵持了三年,温子曳实在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冰,谁也无法打动他,不管苏枝怎样努力讨好,都油盐不进。
  有次温形云实在不理解,觉得妈妈倒贴得太委屈,就问她为什么。
  苏枝摸摸他的头发,和他说:“你还不懂。”
  “你哥哥从小就没有母亲,温乘庭又是那种脾气,当然不会知道怎么与亲人相处。”她又说,“很可怜啊,那么小就要承担起那么多,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
  她看着温形云,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笑眯眯地:“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妈妈既是你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我想照顾他、取得他的认可、和他好好相处,不管需要多久,就算再来一个三年也无所谓。”
  说这些话时,苏枝不同于往常教导他时的严厉,娟秀的脸上浮现出极其柔软的、爱惜的神情,隐隐透着母性的光辉。
  温形云的确不懂,但他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了。
  那之后又过了三个多月,温子曳遭到反动派袭击,受了重伤,精神力使用过度,不得不在家休养。
  苏枝尽心尽力地照看了他一个星期,许是受伤让人脆弱,又或许是心底的坚冰终于被苏枝的坚持所融化,温子曳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和煦。
  他终于接纳了这两位半途出现的“家人”,愿意和他们问候、交谈,甚至在温形云困扰于某个难题时主动询问——“需要我来教你吗?”
  受宠若惊,温形云彼时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
  “再往后,直到三年前,我们都相处得非常愉快。”
  温形云轻声说,“哥哥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因为父亲常年呆在第二星域,我从小就不怎么见到他,所以,其实一定程度上我也将他视作我的长辈……他很疼爱我。”
  疼爱,祁绚想,竟然会用上这个词。
  其实他大体上能明白温形云的感觉,因为温子曳那个人一旦想对谁好,几乎是无微不至、无孔不入,只要他希望,很容易就会让对方觉得舒服。
  自己不也是被这样笼络了吗?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落入他的步调中。
  祁绚有些自嘲,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他说不好,但也没有办法。
  “他对你的母亲,态度怎么样?”他问。
  “虽然哥哥没有明说过,一直也在喊苏姨,”温形云笃定,“但我能感觉到,他几乎是把妈妈看作亲生母亲的。”
  是这样吗?
  祁绚觉得有点蹊跷,他想起之前从温子曳记忆中看到的画面,温子曳冲着一具棺材歇斯底里,那种感情极深极重,又极其复杂,分明怨怼居多,而不见孺慕。
  现在看来,苏枝这样近乎“母亲”的存在,可能的确对温子曳有着非凡的意义。
  但那又不完全是正面的感情。
  祁绚试想了下,如果是自己牵连母亲去世,悲痛、自责断然不少,但绝不会生出责怪,更不会说什么“你起来让我进去”的疯话。
  那时候的温子曳看上去非常痛苦,不得解脱的痛苦,这种痛苦一定是苏枝造成的——不过,到底是苏枝的死造成的,还是活着的苏枝造成的,这可就未必了。
  绀紫色的瞳孔有一瞬的晦暗,祁绚并不是认为,天底下所有继母都跟童话故事里一样可恶,但温形云毕竟是苏枝的儿子,叙述角度可能并不全面,有失偏颇。
  他向蓝行和余其承打探到的消息里,苏枝是一个精神力b级,有些能力、但并不拔尖的女人。身为苏家的三小姐,她性格温吞,一点都不惹人注目。
  这样的人,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就是以温乘庭新任妻子的身份……祁绚不认为她是什么简单角色。
  她是真的对温子曳好吗?
  这份“好”究竟是单纯出于一位母亲的爱,还是另有图谋?
  祁绚无法下定论。
  他又询问了番温子曳和苏枝平时相处的细节,温形云记忆力也很好,桩桩件件讲得非常清楚,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这让祁绚又有些愧疚的怀疑,推翻了原本的想法——一个人装模作样一两天很容易,一两年呢?
  温子曳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和他共处七年之久,多年如一日地伪装自己,这实在太不可思议。祁绚很难想象有谁能骗过那位难缠的大少爷。
  可如果苏枝真是一位好母亲,温子曳最后又为什么会是那种态度?
  思绪僵持不下,祁绚慢慢梳理着脉络。
  三年前,温子曳和继母、弟弟的关系都很好,他有苏枝的关爱,有温形云的崇敬,有家族的认可,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然而那场事故夺走了苏枝的性命,也令他变成了废人。温子曳自此一蹶不振,退位让贤。
  这很奇怪,祁绚不知道温子曳的精神力是从来没有遭到过损害,还是后来恢复的,总之,如今的温子曳已经晋升为s级,却一直隐藏着,宁可遭受别人的嘲笑和奚落,推波助澜,把自己变成一个无用的纨绔。
  他的目的是什么?不愿意再当温家继承人?他害怕再有类似的袭击发生吗?
  祁绚直觉不是。
  温子曳或许不在意名利,但他喜爱挑战。
  祁绚很清楚,他从不畏惧置身险境,性子里带着赌徒的疯狂。这样的他,是不可能畏惧被袭击而离开的。
  那么,结合苏枝的死亡,和他疏远回避温形云的态度:他是自责于此,不想再连累家人?
  不,这更不可能,保护家人的方法太多,没必要如此迂回。再说,温形云当上温家继承人,遭遇的危险岂不是更多?
  ……等等。
  犹如一抹灵光闪过,祁绚抓住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温形云,温子曳的藏拙,难道是为了把这家伙推上温家之主的位置?
  这是出于亏欠……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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