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换句话来说,百年前的唐究,就是数十年前的徐清渡,如今的温子曳,在一代人中独领风骚、前程似锦。
“我想大概唐究本人也不会想到,他的才能、他的优秀、他在科研领域的投入、他对联邦的种种贡献……最后会变作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钉子,被视为他形成【丧心病狂的活体实验科学家】的呈堂证供吧。”
祁绚从他的话中感到一阵沉重,而温子曳也只不过随口感慨两句,很快绕回正题。
“唐究毕竟出身不凡,另外,据他的师长、同学、同事证词,他是个性格温和单纯、一心学术的人,不可能干出背叛联邦的事情。”
“于是,经议会讨论,设立了特别调查组对唐究过去的活动范围进行了彻底搜查,如果他真的想骗取王族兽人进行实验,应当早有准备,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祁绚问:“所以,他们找到线索了吗?”
他本以为,按照“唐究是无辜的”这一思路走,调查组应该一无所获:然而温子曳示意他继续往下看,回答出乎意料:
“找到了。”
投影中出现了大量的照片:仪器齐全的实验室、沾满血迹的解剖台、兽人残缺不齐的尸首,还有字迹工整的笔记。
“在唐究的地下个人研究所里,调查组发现了这些东西,那本笔记上的字迹经过核对,也确认是唐究本人留下的东西——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会选择手写的方式进行记录了,唐究不巧就是其中一个。”
祁绚一目十行地看过资料,上面解说的比温子曳更加详尽,从各个方面说明了证物的不可伪造性,堪称一句“铁证如山”。
“可是……”
他想不通,“唐究如果真的做了这些事,为什么不把东西藏起来?以他的能力,应该能瞒得很好,至少不会放在最容易被发现、与自己关联的个人研究所里。”
“这样的辩解在证物面前太苍白了,即使笔记只记录了流程和数据,没有直接表明唐究的实验目的、内容与结论。不过单凭这些,已经足够给他定罪。”
温子曳说,“调查组给出的说法是——这是一种示威。”
“示威……”
祁绚思忖,的确,忽略掉先入主为观的念头来看,这件事的整体逻辑是通顺的。
他表面与人为善,私下里其实是个丧心病狂的科学家,想要从兽人的基因中研究出什么。
普通兽人渐渐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于是他盯上了王族,可王族基本生活在北星域不会挪窝,他最后的办法,就是契约典仪,为了表达对建交的重视性,来者必然是帝国王族。
接着,他利用身份之便参与契约典仪,与银月帝国的代表成功契约后,又以导游的名义将人骗走。
走前,他知晓此去不会再回,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暴露,干脆连收拾都不用,故意留下来为自己奠定声名——都“丧心病狂了,思维模式与常人不同也正常。
更何况,如果不是祁治珩在弟弟的牺牲下拼死逃出,这件事在外人眼中就是双双失踪的谜团,谁也不知道何时才会暴露。
祁绚的目光愈发凝重。
一切都说得通,这样才糟糕。
倘若温子曳的猜测成真,能制造出这些的那个组织,究竟在联邦拥有多么无孔不入的能量?
倘若它们真的与银月帝国的变故有关,他真正的家乡……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母亲……她还好吗?
他闭了闭眼,挥去多余的挂念,问道:“既然如此,少爷,你又在怀疑什么?”
“是这样。”温子曳沉吟,“当年,我重现了一下唐究的实验。”
“……”
祁绚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温子曳忽然记起他家小狗也是只兽人,轻咳一声,安抚地摸了摸祁绚的头发,微笑着解释:
“不要误会……我没有解剖过活体,只是搜集了一些捐献给研究所的兽人尸身,全流程绝对合法。事实上,唐究的实验笔记里大部分的解剖对象也是尸体。”
祁绚面无表情:“我想这应该和死活的问题无关。”
哪个正常人调查事件,会连其中涉及到的实验都亲手做一遍?大少爷难道有强迫症吗?
温子曳像是看穿了他的腹诽,轻飘飘地说:
“祁绚,人会说谎,物品也可能是故意设置的误导,只有数据不会骗你。”
“在调查这件事时,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来看,最可信的就是这个实验——以唐究的智商,它并不可能简单到能让敌方在短时间内进行篡改,所以,笔记上的数据才是最好的佐证。”
他摇摇头,“联邦急于向北星域表态,才仓促地定下了唐究的罪名。但我不一样,我要的是【真相】,我有的是时间。”
“总之,”温子曳正色,“在复现这个实验以后,我得到了与唐究不同的数据结果。”
祁绚问:“为什么会不同?”
温子曳摇头:“那种差别在宏观看来很细微,就算在数据上,也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很容易被视为误差。但唐究的实验流程很缜密,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这么粗糙的误差。”
“所以我认为……”
他顿了顿,眯了一下眼睛,像是自己也不太能确定,“是【实验对象】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唐究解剖的那些兽人尸体,和你弄到的不一样?”
温子曳说:“嗯,不一样。”
他手指在桌台上一叩,投影登时拉出三张表格,依次排列开来,整齐得像复制粘贴。
祁绚注意到,这三张表格,唯有中间那张的结果数据和其他两张有着细微的差别。
温子曳挨个往下指:
“第一张,是唐究的数据。”
“第二张,是我用研究院中的兽人尸首得出的数据。”
“至于第三张……”
他扶着眼镜,漆黑瞳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是三年前,【雀巢】据点覆灭时,我特意留下了其中兽人的尸首,再现了一遍这个实验。”
“这回的数据,和唐究所得到的——”
“一模一样。”
唐究的实验对象不是【兽人】。
而是【雀巢组织的兽人】。
此时此刻,另一条逻辑线也成立了。
125年前,阴魂不散的反政权组织果然已经开始活动。
这才是温子曳敢于断定,一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真正原因。
第41章 背叛者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
温子曳竖起一根手指,“假设,唐究当年是被陷害的——陷害他的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祁绚心领神会地接话:“雀巢。”
“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呢?”
“也许是唐究和他们有直接冲突,也许是唐究的实验触犯了他们的某个秘密,所以要灭口。”
祁绚说,“雀巢想要夺取政权,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北星域和联邦建交。正好趁着契约典仪将唐究推上去,泼污水,一石二鸟。”
他的思路完全被打开了,在温子曳笑吟吟的注视中继续往下。
“可这又出现一个疑点:我的叔叔,祁治珩对唐究的指控。”
“他逃回北星域,送上了最大的人证和物证——他与同胞弟弟的尸骨,就此触怒了当时的王,两边关系降入冰点。”
从这方面来看,祁治珩无疑在为雀巢的行动添砖加瓦。
他到底是被蒙骗的受害者,还是助纣为虐的同谋?
“这就到你的回合了。”
温子曳凝视着祁绚,“南北封锁线建立多年,联邦有关北星域的情报一直模糊且不及时。我对祁治珩、包括他的孩子祁铭都持怀疑态度,具体如何,还要看你的判断。”
祁绚无言,他沉默片刻,缓缓叹出口气。
倘若银月帝国没有出事,他会觉得这样的怀疑是无稽之谈——身为王族,每一只玉脊雪原狼天然有着自己的骄傲。
即便他从未见过那位叔叔,出于对同族的信任,也不愿相信对方会向反动组织低头,甚至同流合污。
可事已至此,祁铭明摆着有问题,怀疑反而才是最合理的。
“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少。”
“说说看。”温子曳道,“总不会比我更少。”
祁绚便不再犹豫,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失宠、游戏、装病、假死。
被母亲送走,流落荒星。
回过头来看,恐怕从他父王开始回避见面起,银月帝国就出现了变故。
他与母亲所做的“游戏”,全都是为了最后那天而设的试探与铺垫。
这样想着,头顶忽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
祁绚抬起脸,温子曳朝他安抚地微笑:“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又有什么用?
过去快十年,又远隔南北封锁线,大少爷再厉害,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