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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温子曳哂笑一声:
  “他自视甚高地想,世界上能有多少人骗过他的眼睛?更遑论是这样一个颇为蠢笨、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所思所想的女人。没可能的。”
  于是他终于愿意相信。
  天真地相信,童话故事,幸运地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祁绚看见温子曳眼中流露的讥讽,他的神情越来越冷,唇边噙着的微笑越来越狰狞,一张俊秀的脸逐渐趋于狰狞。
  契约带来的记忆飞快地连成一幕幕,一掠而过,定格在不久前他才看到过的那幅画面上。
  静谧的病房,温馨的清晨。
  雪白的玫瑰,馥郁的幽香。
  女人走进病房,来到装睡的大少爷身边,替少年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像亲吻他的弟弟那样,甚至比那更加怜爱,小心得如同在呵护一尊易碎的瓷器。
  “快点好起来吧,子曳。”她小声喃喃,“妈妈爱你。”
  温子曳不忍回顾般阖上眼,眼睑抽搐,睫尾颤抖。
  他机械性地踩着舞步,深深吸气,祁绚看到他眼角渗出凄惨的红痕。
  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大少爷,从未被谁爱过的大少爷,在十八岁这年,拥有了一位爱着他母亲。
  ——这是独属于他的童话,故事名叫《妈妈爱你》。
  第57章 杀了我
  温子曳和苏枝亲如母子地相处了四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他们或许会相处更久的时间。
  他是这样的性子,一旦认可了什么人,哪怕还没有完完全全放进心里, 也要护得紧紧的, 不准外人碰一下。
  更遑论那是他第一次得到的母爱。
  那段时间对大少爷来说有多难能可贵, 祁绚能够共情, 如同儿时的生活之于他, 苏枝之于温子曳, 就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美梦。
  可既然是梦,总有梦醒的一天。
  祁绚久久凝视着温子曳苍白的脸,忽然踟蹰地顿了顿,有点不忍心将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被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伤害,无异于从天堂坠入地狱,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种颠倒?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底堵上一块重石, 压得他憋闷、沉痛,悲哀得喘不过气来。
  但这阵默然只持续了几个节拍, 当事人就从乐音下埋藏的紊乱呼吸声中听出了他的不忍,睁开一双比夜色更为浓稠的黑眸,波澜万顷又淡淡地望向他。
  “光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温子曳说, “从形云那儿听来的往事,外加一点个人的揣测和臆断——如果你的故事到此为止, 那么很遗憾,祁绚,这场游戏你要输了。你想就这么认输吗?”
  祁绚下意识摇头。
  温子曳一笑:“这才乖。”
  青年退后两步, 在小夜曲暴风雨般的节奏洗礼下,唇角挑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他朝祁绚展开手臂,仿佛在拥抱风暴,神色似抗拒似享受,忽晴忽雨,唯独下颌始终高高抬起,说不出的傲慢。
  像极了一只伤痕累累的狮王,再怎么痛苦,也要维护赤.裸的尊严。
  “来吧,”温子曳优雅地对祁绚点头致意,“我们继续。”
  来摧毁我——他的眼睛这么说,隐约疯狂。
  脆弱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祁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温子曳若即若离勾缠住他的指尖,朝对方走去,如同逐渐被深渊吞噬,被矛盾的情绪裹挟,一边心软怜悯,一边兴奋到战栗。
  他觉得属于大少爷的神秘面纱,即将被他揭开了。
  他已经突破了最大的障碍,他得到了温子曳的容许。
  “三年前……”
  “没错,三年前。”祁绚深吸口气,强行让头脑镇定下来,“发生了一件大事。”
  由【雀巢】而起的那场袭击,是一切的导火索,是揭开骗局的帷幕。
  那天,大少爷随继母拜访娘家,因是不对外公开的私人行程,所以两人轻装简行,并没有携带多少武装。
  他甚至连自己的预备契约兽都留在了家里,只带了几个平时用的顺手的保镖。
  谁也不曾料到,沉寂许久的反联邦组织会突然有大动作,埋在中央星的钉子几乎倾巢而动,针对大少爷发起了袭击。
  不过,就算只是“轻装”,习惯生活在风险中的大少爷也不好对付。
  他护着惊慌失措的继母奋起反抗,局面一度无比混乱。
  “接下来,是我根据前因后果进行的一个大概猜测。”祁绚说,“那场袭击的详情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大少爷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两个情节点,毫无疑问在当时发生了,我姑且将它们串联到一处。”
  “第一,大少爷遭到了‘标记环’的背叛。”
  “第二,继母为了救他,不幸身亡。”
  一幅设想的画面在祁绚脑海中展开:
  保镖护着温子曳,温子曳护着苏枝,一行人在追杀下颇为狼狈地逃亡。
  就在终于甩开敌人,以为处境安全、可以联系家族时,几名保镖忽而暴起,偷袭了因为受伤,反应不够迅捷的大少爷。
  血花四溅——继母柔弱的身体被利爪洞穿,倒在了大少爷身前。
  兽人充斥着憎恨的面容,与脖颈上银光闪烁的标记环,一同在阳光下明明灭灭,伴随着褪不尽的血色,深深印刻在大少爷的眼底。
  “去死!去死!”痛呼声中,不要命的走狗们嘶喊着,向困缚住他们的罪魁祸首发出声讨,“跟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然而,错过了一开始的先机,连“一起”都是天方夜谭。
  他们很快被大少爷手起刀落,尸体滚了满地。
  到处都是血,大少爷抱起继母慢慢变冷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往飞行器的方向跑去。
  ——这种伤势,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死。
  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一面安慰继母,一面安慰着自己,踉跄地登上星舰,欲图驶离这个危险重重的荒郊野岭。
  可天不遂人愿,本就受创的星舰在勉强开出一段距离后彻底坠毁。
  尽管有安全系统的保护,两人也摔得七荤八素,要命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困在星舰的残骸里。
  更要命的是,继母快不行了。
  “这个时候……”
  在大少爷悲痛又无力,身心俱疲,濒临绝望的时候。
  “她开口了……”
  行将就木的继母在死前,留下了她的遗言。
  温子曳沉沦在祁绚的设想中,神思恍惚,如同回到了那一天。
  与祁绚所说差别不大的发展,最终,他和苏枝被埋在星舰下,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抵达的救援,亦或是更早降临的敌人。
  白日晃晃,艳阳高照,四周却昏暗不明。
  发动机燃烧后泄露出的气味在狭小沉闷的空间中挥之不去,他浑身都浸透了那股味道,昏昏沉沉,几欲作呕。
  精神力深度透支,身受重伤,温子曳的情况其实不比苏枝好上多少。但他的意志力比起继母强大太多,强撑着清醒,不停地小声说话,直到嗓子喑哑到破碎也没有停歇。
  他疲倦到了极点,可不敢闭眼;他害怕失去,可他马上就要失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在这种局面下,聪明的大脑找不出半点出路,唯有一遍遍地发出声音,让苏枝不至于睡过去。
  这一睡,兴许就醒不过来了。
  没有什么能够形容当时他的恐惧,心脏紧缩着一下一下抽搐,血管在额角突突跳动。
  他的母亲就要死了,为救他而死。
  世界上唯一会爱他的、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苏阿姨,醒醒,不要睡……”他吃力地摇晃着苏枝,“你起来,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苏阿姨……”
  “……妈妈……”他近乎啜泣。
  这句话有如魔咒,黑暗之中,苏枝触电般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夜风止息,舞曲骤停,下一秒,爆发出最高昂的电闪雷鸣。
  温子曳没有随之跳下去,他的身体冷到僵硬,像一具仍有心跳的死尸。他的脸色已不仅仅是苍白,趋于惨白,眼眶熬红,固执地盯住抿起唇的祁绚,张了张嘴:
  “说下去。”
  “说啊。”
  “她开口了,对,你说的都对!她对我说了什么?!”
  “你说啊!祁绚!”
  温子曳又一次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夹杂着恐惧和空洞的期盼,眼泪积蓄,微笑狰狞。
  祁绚紧紧捧住他的脸,与癫狂的大少爷一错不错地相视:
  “她骗了你,少爷。”
  祁绚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她不爱你,她撒谎了!”
  “嗡——”的一声尖鸣,温子曳瞳孔缩成一点,兀自震颤。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之际,他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半死不活地靠在一起。
  浑身是伤的青年,和浑身浴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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