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祁绚沉默着,现在,他知道的或许比宿翡更多几分。
一切完全理清,三年前多方角逐而造就的悲剧,在这方狭小灰暗的废墟下,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
……但他总觉得还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祁绚阖目细细思索起来,倏然诧异地睁开眼睛。
他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奇怪了——
苏枝,这个女人的行动实在太过矛盾。
她将温子曳骗上星舰,是为了赶在雀巢行动前杀死他,保全自己和温形云;
可出发前,她却带上了雀巢的人,还给温乘庭发送了消息。
她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一来,雀巢很快就会派人拦截吗?
不知道温乘庭看到消息,意识到不对,会立刻折返中央星吗?
为什么星舰驶离温家后,她一直不动手?
杀死一个人的办法很多,倘若她有心,那几名护卫根本阻止不了。
因为温子曳已经毫无芥蒂地信任着她,只需要简单的武器、或者药物,一个擦肩而过就能置人于死地。
可苏枝迟迟没有,让温子曳安然无恙地活到了雀巢到来。
而这个时候,她其实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处境十分危险了——即便她能杀死温子曳,雀巢也能杀死她。反正都大张旗鼓地动了手,自然不介意多带一个走。不在温家,想要苏枝死还不是轻而易举?
祁绚看不懂她的做法。
明明是来杀人的,却表现得就像真的只是一次普通出游。
然后遇袭、抵抗、逃亡……
甚至,在生死存亡关头,推开温子曳,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自己则身受重伤。
苏枝会不清楚,一旦失去性命,她视若珍宝的孩子将会遭遇什么吗?
她费心筹谋、小心翼翼地演了那么多年戏,所有的忍耐和痛苦,甘愿就这样付之一炬吗?
她在等什么?在犹豫什么?
若不是在温子曳的记忆里见过苏枝的歇斯底里,见过那个披着慈母画皮的温柔女性满脸血污,露出恶鬼般狰狞的面目,见过对方在临死前怨恨的宣泄、字字锥心的诅咒……祁绚都快认为她对温子曳是真心的了。
她是将温子曳彻底当成了温形云,死前才回光返照地清醒过来吗?
还是说……
一个模糊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让祁绚迟迟没能下定结论。
“笃”。
就在他思索期间,头顶隐约传来敲击的动静。
隔着厚重的砖石金属,那声音极其细微,即便祁绚耳朵很灵敏,也不由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朝旁看去,恰好宿翡也抬头望来,两人对视一眼。
“是大少爷和二少爷?”宿翡眼睛一亮。
他们被困在这残骸里有段时间了,虽然有人说说话,不至于太压抑,但他受伤太重,身体因失血不断变得虚弱,再拖延下去很难保证意识清醒。
祁绚则抿了抿唇,低头打量自己一番,略微心虚。
尽管嘴上说着只是皮外伤、有把握……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毁,又不在前舱,有安全气囊保护,他的伤势还是有一点点重的,否则也不会没力气出去。
尤其右臂到脊背那一道长而深的豁口,看上去尤其可怖。
……也不知道大少爷瞧见会不会生气。
“笃,笃,笃”。
头上敲击声又不紧不慢地响了三次,祁绚回过神来,用左手抓住一块翘板,用力抬起,制造出声音作为回应。
上面的人接收到讯号,立即开始救援,一阵刺耳的噪音过后,微薄的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与之一同透进来的,是一句询问:
“请问……是有人在吗?”
祁绚和宿翡紧跟着一怔。
——那居然是个女声。
……
“滴滴”——
治疗所的门应声而开,两道身影匆匆走进。
“温少,温二少。”坐在桌边的女性合上书籍,微笑着起身相迎,“你们来了。”
“许小姐。”
敷衍地点头致意,温子曳很少表现得这么没礼貌,许忱不禁侧目。
但她很快就察觉到青年发白的脸色和满额冷汗,像刚经历过什么难捱的事情,心下了然——听说温大少爷在三年前那场事故后就对星舰产生了阴影,来得这么快,大概是全速,身心俱疲,不怪他这样失常。
她知道对方心中急切,也不多客套,比了个“请”的手势,便领着人往深处走去,停在一具治疗舱前。
隐私模式下,只能瞧见一抹雪白的色块,浸泡在营养液中一动不动,仿佛沉眠。
许忱解释道:
“我与阿凝外出,刚好路过那边,发现底下有艘星舰失事,就过去看了看,找到了他们。”
“两人受伤都不轻,我只好先把他们带回许家在第四自治区的私人诊所中接受治疗,接着就给你传了消息。”
温子曳上前半步,将手掌合在舱壁的玻璃上,失神了片刻。
直到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他才嗓音沙哑地开口:“这回……谢谢你。”
“不客气,你们之前也帮过我不少忙。”
许忱说,“温少也别太担心,祁绚的伤并不致命,自愈力也很强。到明天就会痊愈的。”
温子曳点了点头:“今天恐怕要叨扰许小姐了。”
许忱以微笑作为回应。
见两人聊完,旁边的温形云忧虑地看了眼治疗舱,随后问道:“许小姐,请问另一个人呢?”
“他伤的更重一点,在重症室里。估计要带上几天才行。”
转过身,许忱望向温形云,“二少这两天是出什么事了?我早上听闻你失踪的消息,原本还打算找温少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帮上些忙——是温少将你找回来了?”
“说来话长。”
绑架一事,追责到底还得怪到宿翡头上,温形云不大想提,含糊地笑了笑。
许忱见状也很识趣,委婉提醒道:
“二少既然回来了,也早点和家里打个招呼吧。否则也不知道还会传出点什么离谱的流言来,让温少为难。”
“让哥哥为难?”
温形云困惑了一下,转念也明白过来:就像宿翡之前说的那样,他失踪,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就是温子曳。
不过半天多一些,看许忱这个态度,外面估计已经流言蜚语满天飞了!
他又气愤又懊恼,顿感焦急地转身去找温子曳:“哥,终端借我用一下……”
“不必。”温子曳却朝他摇头。
他继而看向许忱,刚刚失去的风度再次回到了他身上,十分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地说:“形云已经回来这件事,还请你帮我们保密。”
“保密?”
许忱还没说话,温形云先发出疑问,“为什么?”
有外人在场,温子曳没有多做解释,不过神情柔和了些许:
“现在出面太危险了,听话。”
“……好,我知道了。”
温形云应完声,对许忱微微躬身,“麻烦你了,许小姐。”
“小事。”许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笑起来,“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不会到处乱传的。放心,我今晚也会歇在诊所里。”
温子曳也笑了一下。
“对了,早上的新闻,许小姐有关注吗?”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现在的联邦,只要没断网,谁不知道?”
许忱歪了歪头,“是指大规模精神力衰竭的事情吧,最高议会已经召开过好几轮了,到现在也没个章程。怎么,温少对这个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你觉得真如胡家人在法庭上所说,这是他们的主对联邦降下的惩罚吗?”
“要我说的话……”许忱脸上笑意更浓,朱唇轻启,“无稽之谈。”
“哦?”温子曳来了兴趣般,“这么肯定?”
“难道温少相信神神怪怪的东西?”
许忱缓缓走到桌边,指尖在倒扣的书封上轻抚,长睫微垂,“我从小罹患精神力空洞症,空有a级的精神力,却脆弱至极,不能随意动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修过精神力医疗课程,进过几个前沿项目组……不瞒你说,这种病,在成因上与精神力衰竭症很相似,只不过前者是部分缺失,而后者是完全抽干。”
“哦对,”她抱歉地望了温子曳一眼,“说句冒昧的话,温少当年精神力崩溃时的症状,和我也很像呢。”
“什么存在,能不通过任何媒介、不分人群地抽干他人精神力?”
她摇头,“要当真有这样的人,岂不早就天下大乱了?”
闻言,温子曳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浓郁。
“英雄所见略同。”
他走到许忱身边,不动声色地打开终端,拍了一张照片。
身着长裙的女人倚在桌边翻书,体态婀娜,乌发披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