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扯过外套胡乱穿好,拎高衣领遮住伤痕,他大步走出盥洗室,将门重重摔在身后。
“砰!”
房门陡然打开。
狭窄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靠墙的床铺,和监控摄像球转动的复眼。
许忱正坐在监牢的床边闭目养神,听见巨响,她抬起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
有些惊讶,也有些意料之中,她问候着,像是在招呼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问我?”萧春昱顿了顿,唇边弯起诡异的笑。
他转过身,关好门,打开隔音装置,接着十分不怀好意地朝许忱靠近,“难道你不明白吗?”
余光瞥了两眼摄像球,许忱蹙起眉,似乎很不安地往里坐了坐。
然而,这注定是徒劳——青年扑过来的身体立即封锁了她的所有退路,将她死死压在床上,制住手脚,兽性大发地撕扯起衣衫。
在没有声音录制、仅存在画面转播的摄像球眼里,这就是一场活生生的强.暴。
“小春哥哥,”许忱装模作样地挣扎着,嗓音却暗含笑意,“你这是做什么呢?”
萧春昱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嘴唇贴住颈侧细嫩的皮肤,微不可察地颤动:
“演技太差了,表现得更抗拒一点。”
“抗拒你?做不到呢。”
恼怒被调笑的语气瞬间点燃,萧春昱翻身坐起,双手仍牢牢按住躺倒在床铺上、服饰凌乱的许忱,眼神阴沉可怖:“……你为什么永远学不乖。”
经过一轮“搏斗”,他严严实实的衣领松散开来,颈侧那道长长的创口翻卷着皮肉,呈露在下方的许忱眼底。
她的笑意忽然消失。
“你受伤了?”
“担心担心自己吧,许小姐。”萧春昱冷冷道,“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吗?假如温子曳与那家伙有任何一点谈崩,你马上就会丧命!”
“我知道。”许忱平静回答。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双手越攥越紧,萧春昱的音调也逐渐升高,“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们暴露,我肯定会见死不救!我会亲自动手!我会杀了——”
他说不下去似的一卡,许忱却轻声接上他的话:
“杀了我。”
“……”萧春昱狠狠瞪着她。
“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许忱说,“小春哥哥,如果我真的死在你手里,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自责?我?”
萧春昱匪夷所思地嗤笑起来,“你觉得我到今天还会有这种感情?你难道刚才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许忱皱眉:“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你心目中的‘小春哥哥’,在那帮人面前怎样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狺狺狂吠!看清楚他那副滑稽、狼狈、丑陋又可笑至极的姿态!看清楚他和你期待的、你以为的、你所想要的那个人——完全、根本、丝毫不一样!”
不假思索的话流泻而出,像在心底积压许久,萧春昱几乎是在嘶吼。
分明居高临下地压在许忱头顶,他却觉得动弹不得的是自己。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愚蠢不堪、龌龊下流的丑角,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本该无法使他动摇才对。
可唯独刚才,唯独被许忱注视的时候,匍匐在地的他久违地感到了耻辱与惭愧,早就被抛弃的骄傲和自尊像是重新在脊梁中生长出来,刺痛着空无一物的内心。
那一刻,他甚至想要反击,想一拳栽在苏裘脸上,告诉所有人:
萧春昱不怕死,不怕精神力崩溃,不怕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
什么样的折磨他都不害怕,因为没有什么比在她面前向仇敌卑躬屈膝更可怕。
可也是那一刻,他回忆起远在中央星的家人,止住了动作。
——“联邦守护神”,联邦民众对萧松年的敬称,是萧家历代相传的名号。
无数代萧家人在战场浴血拼杀,从人类孱弱无力的时代一直奋战到如今,忠烈英魂睡满了整片陵地。
那是用性命堆叠起来的荣耀,是每一个萧家子弟引以为豪的精神象征,不容许任何玷污。
现任萧家家主,联邦第一星域议长萧松年,萧春昱的爷爷,也曾是恪守这份荣耀的一员。
他年轻时,联邦与北星域冲突频频,交战数回,全仰仗他在外领军,驻守边境星球,一呆上百年。
好不容易回到中央星,终于与等他许久的青梅竹马恋爱、结婚、孕育子女,可这也不过是悲剧的开端——
大儿子死于星盗围剿。
二女儿于恐怖分子的袭击中丧命。
三女儿在又一次的征兵中光荣牺牲。
即便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萧松年也不得不从悲伤中振作,丢下精神欠佳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亲自挂帅,又一回踏入枪林弹雨。
这是两方议和前的最后一战。
长年累月的征战亏空了萧松年的身体,也剥夺了他陪伴家人的时间。
等到他终于再次回到联邦,十几年已飘然而过。这十几年里,他挚爱的妻子郁郁而终,仅剩的孩子萧颂安也已长大成人,与他形同陌路。
好在对方没有责怪父亲的缺失,反而对他十分崇拜,萧松年将全部心力花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要星星不给月亮,却浑然不知,他从外面带回了怎样的灾难。
他的契约兽早在战争中被鸠人替代,随他一起回到中央星,悄无声息地于萧家扎根。
就在萧松年为萧颂安过完成年礼,亲自为对方挑选过契约兽,顺利促成契约以后,它们明白,时机到了。
以妻子留下的唯一念想、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要挟,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
迟暮英雄终究在残忍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联邦守护神为一己之私,放弃了守护联邦,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一念之差,从此荣耀蒙尘,先祖蒙羞。
萧松年试图隐瞒这个秘密,可又怎么瞒得过自己的孩子?
难以接受父亲的所作所为,萧颂安联合妻子,试图上报联邦,却被雀巢发现。
作为惩戒,他眼睁睁看着二号抽走了他刚出生孩子的精神力,一个天生a+级别的天才瞬间沦为废物。敬仰的父亲跪在恶人面前磕头求饶,才堪堪留住他一命,从此和妻子一起当作人质被囚禁,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萧家悄无声息地开始腐烂,犹如死水。
萧春昱就出生在这样的一潭死水之中。
他同时聆听着家族的荣耀与罪孽长大,有着尽己所能疼爱着他的家人。
难以见上一面的父母、自暴自弃浪荡人间的大哥、还有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懊悔之中的爷爷。
一个错误连锁下一个错误,所有人都受到了诅咒,被困在由荣耀与耻辱构筑的怪圈当中,痛苦、悲哀、绝望。
如果能解开这道诅咒,挽回曾经的错误,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萧春昱”的存在可有可无。
……萧春昱原本是这么决定的。
明明他已经抛弃了自己那么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乃至可以说,变成了雀巢的一条狗。
就算许忱对当初的自己怀抱好感,可看见现在的他,难道不感到失望吗?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来?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送进这场诅咒中?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太多的“为什么”堵塞在喉咙里,萧春昱凝视着身下的许忱,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弃我?”
“因为我们约定过啊。”
许忱偏过头,在摄影球兼顾不到的死角、只有萧春昱能看见的地方,她静静微笑。
“如果你要把自己丢掉,我就替你保管好。”
第171章 很重要
十多岁的时候, 萧春昱第一次见到许忱。
不是上流晚宴纸醉金迷中勾心斗角的见,也不是学院里久闻大名遥遥一瞥的见。
他们曾有很多次可能会面的机会,又因各种原因而错过,总之, 萧春昱从没想过会在那种情况下认识这位许家大小姐。
更没想过, 她会主动迈入他所深陷的泥潭。
“也许可以利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如此看待许忱。
就像对方自荐的一样, 许忱聪颖、灵巧、有想法有手腕, 还有庞大的资源和人脉作为底气。最重要的是, 许家与萧家不对付久矣,之间几乎没有利益往来,因此她的动作很难被雀巢察觉。
明面上,他们仍是毫无交集的萧家二少爷和许家大小姐,立场天然相对;暗地里, 从小到大,却不知私会过多少次。
就这样, 他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相互陪伴了彼此的少年时期,惊险重重又一成不变地长大、成人。
不知道何时起, 萧春昱意识到一件事:许忱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