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过——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布莱恩意味不明道，他握着兰德尔的手紧了紧，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恢复笑脸，“走，我带你去看军队的训练。”
身后的兰德尔盯着布莱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亮金色发梢，眼睛微眯。
从境外撤回来的军队即使经过修整，也带着边境的血腥味，隔着一层铁网兰德尔都能闻见那股透过来的刺鼻味道。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目光投向站在军队前喊着训练口号的魁梧男人。
肌肉健壮，肤色黝黑，刀锋般深刻的五官上印刻着战斗的痕迹，他敏感地察觉到陌生的目光，迅速转过头来，深邃而凌厉的眼一瞬间便锁定了兰德尔。
“所有人继续练习!”
喊完口号，魁梧男人几大步走到铁网边际，沉着脸色看向布莱恩，“你带无关人员来军队干什么？”
布莱恩不动声色，“这是我弟弟，我来带他来见识世面。”
男人冷笑一声，“见识世面？那你应该带他去边境抗魔。”
“将军这话就不对了，谁不是一步步慢慢走上来的。”布莱恩皮笑肉不笑道，“想必将军也不会在刀都拿不动的时候就前往边境作战吧？”
男人冷冷地盯着他，随后转向兰德尔，突然一拧眉，“你——我有点印象。”
兰德尔：“？？？”
“威利说过几句……银发，嗯，差不多这么高，他说你帮他挺多的，”男人语气放缓，“卡斯帕家族的？哦对，就是那个叫伊凡的？听说你之前是在乌斯怀亚生活？”
“……嗯。”没错，是在乌斯怀亚生活。
“那之前的魔物侵袭你是亲眼目睹了？”
“差不多，不过也没看到什么。”
“是吗，”男人听他这么说，兴致也低了下去，转过头对着后头的士兵就吼了一嗓子，“看什么看！练习！”
悄悄偷懒听墙角的士兵瞬间站直身体，你一拳我一拳地对练起来。
“出去吧，你看不到什么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威利就可以了，他好歹也在军队待过好几年了。”
兰德尔见男人就要离开，出声问道，“你是威利的大哥泰勒·霍布斯？”
“他提过我？”
“当然，有你这样厉害的大哥，谁不会拿出来炫耀？”
泰勒笑了一声，似乎是因为谈论到家人，他冰冷的脸色也逐渐暖化，“那小子其实挺适合军队的，要不是神力技巧实在太差，我们也懒得送他去学校。”
他又和兰德尔聊了几句，才回去继续训练士兵。
布莱恩耸了耸肩，“看样子没有我你也能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啊。”
他倒没什么不满，毕竟兰德尔让他惊讶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开始还会诧异，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兰德尔啪得拍上他的肩，露出微笑，“行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逛平民区？”
即使是军队也是分等级的，布莱恩待着的是教廷直属第七军队，其间包揽神力出众的天才和身份不凡的贵族，而资质平平的平民则被排除在外，即使是居住训练也和第七军队隔开，就仿佛是军队中无形的贫民窟。
布莱恩低声哼哼，“真的要去啊？”
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那里都是些肮脏又没素质的人的聚集地，你在七区逛一逛不就好了嘛，”他无奈道，“再说，那里环境又脏又乱，你肯定接受不了的。”
布莱恩可没忘记兰德尔的洁癖。
但奈何兰德尔执意要去，布莱恩只好答应下来。他身着教廷直属军队的装扮，腰间教廷独特的银白图腾在阳光下闪耀着锋利的光泽，头顶的军帽镶嵌着醒目的数字七。很快兰德尔就发觉到这样的不妥，越往深处走去，他们两个人就越像闯入异地的外来人。
平民区没有明确的界限，随着房屋的新旧差别和地面的整洁程度，就能差不多估计出平民区与贵族区的位置，等到兰德尔终于看见人影时，已经走了有些会儿。
那是个劲瘦的青年，正对着门口用钝斧砍脚下的柴火，他满头大汗，脖颈上搭着毛巾，毛巾的边缘沾着灰尘，颜色已经发黄发黑，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青年心不在焉地拿毛巾擦了把脸，一抬头却瞧见兰德尔两人。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斧头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半晌才意识过来行了个军礼，磕磕巴巴道：“长、长、长官！”
布莱恩挥了挥手。
说是青年，其实也算不上，兰德尔走近后发现，只是因为脸上的污垢太多才遮掩了少年的真实年纪。那双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布莱恩，更准确地说，是盯着那顶军帽，清澈无暇的眼神与那一身的肮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四十二章
布莱恩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拽着兰德尔的手快步走开。
直到走了很远，兰德尔若有所觉地回头，那个少年依旧站在原地，那双渴望的眼眸似乎能够透过污浊的空气，他的浑身充斥着朝气和对未来的向往。
仿佛当年的他一样。
“你在看什么？”布莱恩纳闷地回过头。
“没什么。”兰德尔指向前方的高楼，“那是哪里？”
“那些人吃饭的地方，”布莱恩始终直视着前方，偶尔侧着头回答兰德尔的话，自少年后路上的平民越来越多，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多。布莱恩是习惯了这些目光，但他担心兰德尔会不适应。
但显然并没有，除却一开始兰德尔本能的回视，再后来他也能够自然地无视那些或警戒或好奇的目光了。
不过比起布莱恩冷漠的表情，兰德尔嘴角的微笑使他看上去要温柔得多，只是在他身上总是有种特殊的干净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造犯。不过这种远离的自知之明总是有一个前提的，当兰德尔被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抓住衣角时，布莱恩的脸色冷了下去。
小女孩的神情怯怯，手上的污泥在兰德尔雪白的长袍上留下刺眼的黑色污迹。
“哥哥——”她的声音又细又小，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惊慌又期待的松鼠般望着他。
兰德尔还没反应过来，布莱恩就将他一把拉到了身后，“滚。”他冷冷道。
兰德尔一愣。
就在这时，小女孩的母亲终于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一边粗鲁地将小女孩拉了过去，一边忙不停地鞠躬道歉，“抱歉！长官！抱歉！小孩子不懂事，冒犯大人了！”
小女孩被拉得一个踉跄，摇晃两下后还是站稳了身体，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人一个巴掌甩在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后，她终于跌倒在地上，伴随着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滚回去洗碗！别在这里妨碍大人！”
布莱恩冷眼瞧着这一幕，低声在兰德尔耳边道：“不能对这些人太好心，他们会仗着你心好就往上爬的。你如果给了她想要的，其他人也会要求，这么多人，那不是没完没了了？”
“再说，”他的眉眼带上一丝轻蔑，“我们有什么必要帮助他们？他们本来就是这种身份。”
兰德尔没有仔细去听布莱恩的话，他的眼睛始终与地上的女孩对视着，最后还是布莱恩看不下去，不耐烦地将人给拖走了。
女孩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兰德尔的时候，嘴唇在颤动，实际上兰德尔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以至于她未出口他就知道她渴望的是什么。
那种眼神，是尚未屈服于残酷生活的对希望的祈求，兰德尔作为大祭司时游走于平民中时，不乏见到那些日夜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聆听他们的祈祷。
曾有一次，他困于贵族设置的种种禁令中，又因一部分平民的麻木不仁盲目接受而心冷，当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弃内心的执念时，就梦见了安抚魔物侵袭后的村庄里那个失去双手和一只眼睛的小女孩，她幸留下来的一只眼睛格外明亮，面对高贵的大祭司，它努力睁大，甚至到了可怖的程度。
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完全丧失了作为那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清澈，“饿……”从开始到最后，她就重复着这一个字。
“兰德尔！兰德尔！”
布莱恩疑惑地看着回过神来的人，“你怎么了啊，叫了你几遍也没反应。”
“有点走神，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你饿了吗？时间也挺晚了，要不我们回去了？”
兰德尔顿了下，“我还不饿。”
“那你还要继续逛吗？”
“不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麻烦你了。”他笑了笑。
布莱恩也露出笑容，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飞快地在兰德尔的脸上扫了一眼，“没、没什么啦，那我带你出去吧。这里的环境你应该也受够了吧，都说过让你不要来了，你就是不听。”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这一次没有再遇见那个小女孩了，只有少年依旧伫立在门口砍柴，见他们回来还兴奋地挥着手，得到兰德尔鼓励般的笑容后更是惊喜地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