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想要赢得他的注意,首先要取得他的信任——此前只有卡露雅尔做到了。可他甚至在对待她的时候也始终是维持着适度的关怀、保护以及兄妹之间应有的距离。他就算看着对方的眼睛,也只能明白她对自己很重要、她需要自己的保护等等,并不会因此产生出特殊的情绪。
可阿达加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直接迈过了最困难的第一道关卡,因而获得了自己对他的无条件信任。虽然阿达加迦对此一无所知,帝坎贝尔却是再明白不过。
对方最开始只是他脑海里勾勒的一幅黑白素描,然后用独特的气息、呼吸节奏、皮肤温度、身体轮廓乃至五官轮廓,铺上了层叠的颜色,让他认识到这是一副名为“宝石”的美丽画卷。
可他依旧无法被这幅画撼动,直到这最后一笔。这双浅绿色的眼睛。
帝坎贝尔想:这幅名为宝石的画卷被这双眼睛赋予了生命,拥有了灵魂。
他仿佛早有预感,因而此前视线已经优先于嘴唇而刻意避开了这个部分,只是这次没能成功避过。这次他却避无可避又如此清楚仔细的、并在视线平齐的情况下对上了阿达加迦眼睛。
浅绿色本来是在古精灵族中被公认跟湛蓝并称为最美丽的颜色,只是平常对方的眼睛平时总是半阖着,不止鲜少与谁对上视线,也鲜少带上快乐的情绪。任谁最先注意到的都是那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的“没精打采”或者说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而当它们的主人因为不明的原因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却在心底藏了一份笑意的时候,它们顷刻间就展露出了主人深藏的某一部分本质——完美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狡黠与顽劣。
帝坎贝尔如同踏入了完全陌生的、四处闪耀着绿色魔法宝石光辉的洞窟,清楚地看到汗水像晨露一样点缀在对方睫毛上,与魔法照明的光亮一同流转,让那一对绿色的宝石催生了思维与行动之间的矛盾,不断纠缠着窥视到它们模样的自己,让他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这一双过于美丽的浅绿色眼睛。帝坎贝尔想。
但,如果仅仅这样,还不足以令谁心动。而此时却有无数巧合被凑在一起,让它们获得了某种奇异的“魔法”。
如果说那双眼睛以往是没有光亮的幽暗洞窟,现在却已经被魔法照明和泉水的反光映衬出了一段雀跃的诗歌。
交织穿梭的跳跃音符不断闪现,穿透过阻挡它们的一切,也撼动了一切,在二者之间的过近距离里发酵,以超乎想象的冲击力撞击着其中一位的胸口……
帝坎贝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盯了很久。
这种节奏他并不陌生,跟他小时候初次看到那副长笺的时候一样。
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仔细想来应该是从对方受伤却拒绝他的帮助开始,后来则是自己暂时失明的那一刻最为明显,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只是他一度误以为那是另一种……总之,不是现在的这种情绪。
情感在他未曾意识到的时候,或许会稍微左右自身的言行,却没有注意到的这一刻来的那般手足无措:如果只是因为受伤被对方帮助或者接纳对方的帮助,因此附赠了一个拥抱,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特殊的情感;如果只是被对方身上那种如同干燥的风与些许森林和大地的气息平息了失衡的心跳,获得了难以想象地安心感,并赠予对方无条件的信任,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情绪;直到方才,他通过对方的眼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真正读懂自己心跳失衡的理由。
他没那么愚蠢。一次是错觉,两次是巧合,三次已经足够他确定这是什么。跟那些轻松宣之于口的无聊情爱不同,他熟悉这种感觉,同时也是陌生的。上一次是他单方面、隔着长笺的魔法纸张,对方存在于两百年前的彼端,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传奇。可长笺里的存在同时也还活着,活在同时持有十四本圣书的传奇里,活在本族引以为傲的记载里……以及,活在帝坎贝尔永不遗忘的美好想象里。
只是那张长笺“活”的悄无声息,以一张画像的模样,作为值得帝坎贝尔追逐的不朽存在——作为他所向往的存在,在已经逝去的历史中,有着永生不朽的意义。
眼前的阿达加迦则完全不同:他强弱不定,目的不明,也可能根本没有目的;他有着诚实的部分,也有着诸多无法分辨初衷的谎言;他不在乎荣誉,不在乎尊严,也没有执着,甚至在很多时候会惹自己生气,却也在危险的时候没有抛下自己;他帮助过自己,却拒绝自己给他的帮助……这是一个在“不起眼”和“显眼”之间徘徊的家伙。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若是没有“风魔法”这个契机,自己恐怕都注意不到对方。
但,他真实存在。
远比一张长笺上的画像要真实得多,更能让他移不开视线……
帝坎贝尔大约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都以半跪的姿势注视着阿达加迦的眼睛,久到他的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并停仅距半指就能与对方发生亲密接触的距离。
就在他几乎能触碰到对方唇角的那刻,忽然被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地困惑惊醒,因而彻底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不是现在。
帝坎贝尔想。
如果就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开始,肯定得不到他所期望的结果。拒绝可能是最直接的结果,礼貌的表达或许是惊讶,糟糕的表达他不敢想象。
他不想要任何一种失败的结果,因而立即告诫自己要谨慎一些。
帝坎贝尔在最后一刻略微偏过头,假装帮对方检查颈侧是否有伤口,并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不动声色地退回到适当的距离,以手指仔细地把对方为汗水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到旁边。可等他放下的手的时候,却不禁把它藏到了自己身后,并暗中团起手掌,假装自己没有回味残留在指腹上的皮肤触感,甚至在几秒过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这种自我欺骗,还以更加认真的方式检查起了对方的四肢和躯干,试图寻找着有可能存在的伤口。
“……我没有在你身上看见任何伤口。”他说。
可惜,帝坎贝尔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善于隐藏,至少在某个全卡朵尔最资深的骗子面前,根本没能彻底隐藏。
阿达加迦眼底地困惑加深。
为什么?他想:他觉得小城主刚才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没来得及展开地吻?
当他的脑海里冒出这个疑惑以后,他心底的真意与他故意显露在眼底的困惑不同,无疑是惊讶和难以置信的。
应该,大概,或许只是自己的误会?阿达加迦这样告诉自己。可当他仔细回想,又会觉得对方动作看起来真的很像。
他试着问自然精灵们:刚才那是……?
精灵们诚实地回答:是什么?
阿达加迦:就像是……
他的话语陡然终止。
都怪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最近时常把喜欢与否挂在嘴边,又跟暗系精灵学了那些奇怪的词汇。他自暴自弃地想:他或许可以教会它们自己察觉到的小城主半途中止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可这种教导就像是让一群未到成年期的小孩子提前接触未成年不宜的画面一样,会让他产生奇怪的罪恶感,同时会让自己变成一个自恋的蠢货。
他因此只能迅速放弃了这个念头,并对自然精灵们说:不,没什么。
他悄然把这个猜想深埋进自己心底,就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
第106章 两种骑士(20)d
帝坎贝尔安置好阿达加迦后短暂从他视野里消失了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些借来的衣裤和卡露雅尔放在不远处的食物和水,随后走向了洞窟水源所在。他双手不知道在那无辜水里折腾什么,阿达加迦却能感觉到前者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否则就不会惹那池水“哗哗”作响。
阿达加迦从食物和水放在自己身边开始就直勾勾地盯着它们,仿佛能依靠意念命令它们钻进自己的嘴里——多么可爱的“面粉”们,他觉得它们从未如此可爱过。如果他想摆脱这种不能动弹的状态,就必须依靠它们。当然前提条件是它们能滑进他的胃袋里,可那必须先经过他的嘴。
这大概是任何一位瘫痪在床的老者最痛苦的时刻——阿达加迦感同身受。
不等他想出办法“命令面粉”爬进自己嘴里,小城主已经折腾够了那可怜的水源,手里则捧着几块沾湿的布片,一脸严肃谨慎地大步走了回来。
阿达加迦:“……”
三战灵啊!他仿佛已经知道这个小城主打算对自己做什么了!
提问:主人能避开这件事吗?
回答:如果有办法,请务必说出来?
如果能动,他肯定、一定、绝对会立刻逃跑。可惜不能。
帝坎贝尔莫名非常讨厌残留在阿达加迦身上的、那些本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因而完全完全掠过了询问后者意思的步骤,更趁着对方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时候,擅自做主的亲自帮他清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