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直到手下一名爵位战士敲开门,他才从对方惊愕的表情上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失礼。
他竟然还穿短衫,光着脚且满身泥点,像是回到了临时居住区那样,落魄且可悲。
“什么事?”他故作出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是、是缇斯夫人让我来的。”爵位战士不敢多问,更在双圣阶威慑下迅速移开了视线,“她已经赢过了所有家族,还说服他们在要塞闭锁解除以前,听从中央城堡的调配,包括暂时停止发起首座挑战……”
“但是?”塞尔已经能想象出后面的部分。
“但是各家族都不愿意在‘另一件事’上做出任何让步,他们将会派出成员代表,前往繁衍实验室,了解具体情况如何。”爵位战士说,“缇斯夫人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您没有在的时候,已经代您同意了……”
缇斯无疑有权代塞尔决定这件事情,而她的确也判断的不错。因为这些纯血家族最担心的无疑就是他们纯血后继者、是魔力因子延续的问题,他们自然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放心。可是,如果实验室里没有科特拉维,根本没有谁能为他们做出合理的解释,这个决定无疑会加剧他们的怀疑。缇斯显然并不知道科特拉维没在实验室,也不可能因为科特拉维没有到场,而愿意再跟那些家族决斗一次。
难道塞尔要自己亲自出手?那他辛苦构建多年的公允等名声都将会化作乌有。
“他们想什么时候去实验室?”塞尔问。
“明天。”爵位战士说。
明天?真是那些纯血家族会做的事。在“纯血”这一点上,他们的确从来不会耽误半秒。
“知道了。你退下吧。”塞尔说。
等到专用房间再度只剩下塞尔自己,他立刻告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处理公务也好,找缇斯商量一个对策也罢,或许还应该去暗系居住区,亲自把科特拉维找回来,再强行把后者拖到实验室……无论对方此前说了什么,至少让他帮忙应付过明天,可科特拉维说的话却莫名凌驾于他一贯理智的判断,一字不漏地嵌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理智和与之相对并不理智的部分相互博弈。
塞尔长久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装束,以及那些沾在身上的泥,任由脑袋里的矛盾相互斗争。
大约经过十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城主长袍和象征着首座的金缕缎都忘在了那栋已经失去了门的房子里了。
他随之再度想起科特拉维想要离开的事。
他忽然感觉到恐惧,各种意义上。他不是没有丢失过长袍和金缕缎的城主,只是他不想成为其中一份子。“疲惫”在“恢复本性”的刹那一扫而空,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可能是科特拉维故意为之,只是对他而言代价就是随之而来的各种情绪,包括担忧自己会不自觉把那个暴力的自己展露于大家面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被诟病的城主。
六十年的常伴,让许多细节不知不觉嵌入了他的生活。以往科特拉维的存在感并不突出,甚至没有“医生又多了个新的情人”一类的消息来得频繁。可一旦他们彼此发生争执,就会凸显出彼此的存在。
不是莉莉娅对德隆纳那样,却在德隆纳对莉莉娅“时间”部分悄然重叠。
可科特拉维又跟德隆纳完全不一样,特科特拉维从不彰显自己。跟他轻浮的私生活不同,他在其他方面,尤其在塞尔身边的时候,就像是空气一样。所以当有可能失去的时候,任谁都会本能地恐惧。
从塞尔感觉到恐惧刹那,他就无法抑制它扩散。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无法控制自己暴力行径一样,他甚至不记得它是何时滋生的,只知道它忽然就出现,跟他其他情绪一样变得无法自控。
他一直就是如此。战斗之外的一切都是他的弱点,包括情绪。他的大脑似乎与同族相比有奇怪的缺失,即便他拼命的学习、效仿,可是缺失依旧是缺失,只能用厚重的伪装去尽可能遮掩。
他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自己,很大一部分得益于科特拉维耐心的辅佐与教导。
严格来说,科特拉维就像是他身边从来没有得到过头衔的誓约骑士,始终寂寂无名的藏在他身后,三十年才把他扶持成为现在的自己。
而后的三十年他和科特拉维在做什么?显然是源源不断的利益交换。
他只是去拿回自己的长袍和金缕缎。他再度离开中央城堡,踏进雨帘里的时候,如此说服了自己。
塞尔在那栋没有大门的屋子里,穿着整齐的城主长袍,佩戴着没有皱褶的金缕缎,一直等到雨势渐小的天明时分,都没有等到科特拉维。
途中他想过直接去暗系居住区寻找,可他无法揣度出科特拉维会在哪个情人的房子,也不想去这种带着难言意味的古怪行径。
直到“明天”已经变成“今天”,他才不得不得离开这里。
他被迫去实验室,面对那些该死的纯血家族的成员,面对自己糟糕的命运。
可他除了面对之外还能怎么样?至少战斗是他唯一的优势。得益于双圣阶的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在任何决斗之中。
当塞尔与那些纯血家族的亚灵们来到“方糖块”里,他所想象的“糟糕结果”却没有出现,反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依旧是塞尔熟悉的,浅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在极力彰显着优雅的轮廓,穿着雪白的长袍。
“科特拉维?”塞尔惊愕。
“是的?”科特拉维优雅地微笑,“我亲爱的老朋友、尊敬的西乌斯城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吗?”
塞尔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繁衍实验室的照明过于明亮,像科特拉维的头发上折射出的光一样刺目,实验室的结构也如同无时不刻吸引这周遭所有的光亮。
塞尔他在看清科特拉维眼睛的刹那就愣住了。
跟此前在昏暗的暴雨夜中藉由闪电偶见的模样不同,是他熟悉的,却也是他陌生的部分。
极浅的蓝色不像是天空,而像是天空被薄薄的云片遮住,再倒映在清泉里。
透彻,微蓝。
就能映出灼心的光。
引诱着目睹它们的家伙不断栖进,恨不得埋首其中。
对了。他刻意遗忘过这个部分,因而才会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当时作为低阶的他,并不可能拥有忙碌的佣兵任务,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忙碌,一种流于表象的忙碌——哪怕没有任务报酬,他都要参与到任务之中,就为了不留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为了不让自己去面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为了不让自己反复回味,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其中。
因为他知道科特拉维拥有什么样的灵魂,更清楚自己的族群对情感和身体的渴求有多么肤浅。
一切都源于那一个清晨。
黑色郁金香、黑色缎带、酒、暴雨以及不合时宜的敲门声都是装饰,当它们被替换做一种固定的形式,像是雨后的早晨会在窗边,盯着雨水残留的轨迹。
只要他回过头,就会在疏于防备的时候撞进那双眼睛里。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过于俗套,仿佛注定会发生。
他在那个雨后的清晨应该是默许的,因为他记得自己微微侧过了脸,记得自己和对方的鼻尖擦过。
轻错,交错。
他嗅到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当然还有冰凉的雨水,尽管它实际上并没有味道。
他的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对方也是。
呼吸好似被什么堵住,几乎喘不上气,而后分开。
没有任何无礼的僭越,却像是绽放在镜面中的黑色郁金香,冰凉而清透。
吻。
是他主动吻的科特拉维,因为对方过于美丽的、清泉般的眼睛。
也是他主动避开了科特拉维,因为对方身上所表露出来的轻浮举止。
在他看来,一切不确定性的、无法获得实际利益的东西,都应当扼杀在最初。
5:狂诗之炎(22)i
即便塞尔没想到科特拉维会出现在实验室,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后者显然给了那些该死的纯血家族成员一堆合理又动听的解释,当然还附赠了很快就能解决问题的保证。
科特拉维从以前开始就非常擅长这些,加上身为顶尖医生显赫名声,他的保证显然比谁来说更具有可信度,完美的为塞尔解决了问题。
至少解决了最为关键,也是最让塞尔束手无策的问题。
至于剩下的“要塞闭锁”和“首座挑战”,塞尔完全可以用武力解决。
随后,科特拉维甚至同意了接任室长的要求。塞尔当然多少产生了一些疑惑,可疑惑并不会让他放过这个可以彻底摆脱麻烦的机会。不止是自然繁衍相关的麻烦,还有科特拉维本身。
当天下午,科特拉维就在中央城堡宴厅里被塞尔亲自任命为繁衍实验室的室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