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就像他第一次看见黑色郁金香的时候。
  那天他刚满十五岁,已经不是能被成为小孩子的年纪了。可他的外表看起来依旧只有七、八岁。关于他是纯血的消息已经悄然散布到临时居住区之外,偶尔有一些毫无名声的纯血家族前来招揽,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那天他站在中央城堡庭院中央,像个蠢货一样愣在那里。
  它们并非纯然的黑色,而是一种过深的蓝色。
  如同夜幕,虏获了他。
  “我想要一朵。”
  那是他首次对塞尔提出要求,指着花园里那簇并不显眼的花。
  同样十五岁却拥有同等年龄外表的塞尔无情地拒绝了他,就像任何哥哥拒绝弟弟无礼的要求那样毫不委婉。理由很简单:高昂的价格。
  当天晚上,科特拉维就因为企图溜进中央城堡的花园里偷窃一朵花而被值守的爵位战士抓获;
  第二天,塞尔被迫伪装成新生纯血家族的家族长派来处理麻烦的家族成员,将被略施惩罚——揍过一顿的“淘气的小纯血”给领了回去,进行标准的禁足惩罚;
  第三天,塞尔在科特拉维企图溜出前抓住他,给他一个保证,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
  第四天,他帮科特拉维弄到了一朵该死的、在他看来并不好看的花,亲手把它扔到了科特拉维怀里。
  “安分点。”塞尔同时以不愉快地口吻威胁道,“至少安分到禁足期结束。”
  科特拉维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朵花。看一眼花,又看一眼塞尔,径自笑了起来。
  他笑了很久,久到塞尔莫名更加不快。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一朵花那么执着?”
  “因为它很像……”
  像什么?
  科特拉维没有说完。
  至今没有。
  5:狂诗之炎(25)c
  如果说科特拉维记得所有,那塞尔便是固执于最早的记忆。
  他至今记得幼年时科特拉维对自己所说的第一个词。
  “滚开。”
  从那以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从对方口中得到这个词作为回答,也是他从当时能从对方口中听到的唯一一个词。
  驯服野兽还是饲养幼兽更能满足征服欲?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半年后,塞尔才从科特拉维嘴里得到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瘦小的科特拉维说。
  “不是怜悯是庇护。”塞尔说。
  接着他听到了第二句:“我也不需要庇护。别管我。离我越远越好。”
  塞尔觉得自己看见了在一只满身伤痕的小猫倒在大雨里挣扎——就像后来一段时间科特拉维看着他的时候,误以为他像花朵一样脆弱。
  从那天开始,塞尔明白了照顾弱者的感觉。
  他得到超乎寻常的成就感,尤其是对方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才愿意跟他对话,甚至让他才此后数年都觉得临时居住区没让他觉得特别厌恶了。
  塞尔认识科特拉维一年后,后者依旧对他赠予帮助的行为摆出拒绝的态度。
  第二年也是如此,第三年同样,直到第四年……
  对方才像伤痕累累又难以亲近的野猫那样,不得不求助于他。
  科特拉维从偶尔愿意接受塞尔给他的食物与水,到主动找塞尔要求什么——那朵黑色郁金香,又花了五年多。
  此间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俩个维持着在临时居住区的“两极式”生活:一个拥有众多的同伴,不止被年长者看好,也被年幼者崇拜;另一个孤僻又苟且,常年瑟缩在角落里,希望自己不引起任何注意,以此来避免暴力行径,可惜他所拥有的“纯血外表”过于显眼,根本躲避不了。
  塞尔第一次把受伤的科特拉维抱回自己暂住的地方时,不自觉问:“你知道一个纯血没有家族的庇护很难活到成年期吗?”
  “我算什么纯血?”科特拉维拥有稚嫩的嗓音与外表并不代表他的灵魂也是如此。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清楚自己处境,可他本性就是如此,从以前开始,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只凭心情好坏的家伙,从不会卑躬屈膝,也无法像塞尔那样遵循规则来向上攀爬。唯有尊严是他一直固守的东西。
  “如果我是纯血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方?”科特拉维嘲讽说,“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没有那么傻。”
  没有纯血会被家族舍弃,除非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纯血。因为族群的资源有限、要塞的资源有限,每个家族的资源自然也是有限的。而数十年的成长期,无疑是一笔极为巨大的耗费,让那些魔法天赋过于低劣“假纯血”逐渐被家族所遗弃。
  所以即便他有可能是,也只是被遗弃的“假货”。
  “你是纯血。”塞尔却以坚决地语气说,“这点我敢肯定。”
  他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也应该相信我的话。我不会看错的。”
  科特拉维和塞尔相识第五年的某天,某个大雨倾盆的早上,受伤的前者再度被后者抱走,带他到干净整洁的住处,帮他洗干净身上和头发里泥,为他换上衣服,像任何长辈照顾小孩那样照顾着自己的同龄者。
  耐心得让科特拉维觉得不可思议,也温柔得难以置信。
  他拽住塞尔衣角的时候,后者理所当然地环抱住他,轻抚着他尚未抵达成长期的单薄脊背,如同催眠的魔法咒语,让他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变化是从信任油然而生的此刻开始,包括他愿意多说一些话。
  在科特拉维即将睡着时,塞尔忽然停下轻抚的动作,转而扶着前者的肩膀,微微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科特拉维第一次直视塞尔的眼睛,烈酒一样的颜色,带着显而易见的野心。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眼睛里所深藏的真意。
  这却不是塞尔第一次察觉到科特拉维眼睛的颜色,就像他初次见面就已经注意到对方过浅的发色一样,以及对方绝无退让可能的部分——尊严。就像他无论被如何伤害,也不愿意求饶或求助那样。
  塞尔轻声道:“我把一切赌在你是否是纯血上,你愿意接受吗?”
  “什么?”科特拉维眼底的困倦逐渐被疑惑取代,“为什么?”
  “我给你庇护。跟他们无关,跟这个居住区无关,也跟西乌斯无关。只是来自我。”
  塞尔认真地声音充满着难以抗拒地说服力,以及无法摒除的诱惑力。
  “我庇护你到成年期。如果你的确是纯血,就为我效力。”他说,“但你肯定排斥这种施舍,所以不用把这看做庇护,而把它当做交换一个条件。”
  科特拉维为对方对自己准确的揣度而惊讶,不自觉问:“交换什么?”
  塞尔说:“我会在你漫长的成长期里做庇护你的‘家族’,你则在成年后为像其他纯血那样为自己的‘家族’效力一生。能明白交换了什么吗?”
  科特拉维点头:“你要我做‘家族’最忠实的仆从。家族就是你。”
  “是的。”塞尔说,“你要做我最忠实的仆从。”
  科特拉维本立刻就拒绝,可他终归没有那么愚蠢。
  “公平一点。”他说,“万一我以后变得很有用——纯血以后的确都会变得很有用,这个假设并不自大。”
  “当然。”塞尔回答。
  “那你却只交换这点小小的庇护,而且才到我的成年期?那我能得到的也太少了。”
  对这种近似于挑衅的态度,塞尔却露出了满意表情,就像从堆积成山的垃圾里寻找了一柄被遗弃的精灵剑。
  “这只是‘公约’的一部分,不是‘城主许诺’,里面还有很多漏洞可以找。”他说,“你不蠢,肯定还能跟我讨价还价,不是吗?”
  “你理所当然的讲话方式,听起来就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只是擅长猜测。”
  “但我并不讨厌,只是我需要考虑……”
  塞尔没有再说话,安静且耐心的等待着。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应该问一问科特拉维:你不讨厌哪点?是我擅长揣度你真实想法的那部分,还是我理所当然的口吻?可即便当时的他问了,当时的科特拉维又会回答吗?他回答的会是真话吗?
  答案未定。
  亦如现在。
  科特拉维认真思考了很久,才决定接受这个提议。
  “那你如何向大家说明你和我的关系?”他问。
  “朋友,怎么样?”
  塞尔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如果以后你厌恶这个关系,也可以尝试改变。当然,那要凭借你自己的本事了。”
  “朋友?”
  科特拉维埋首在对方胸口,圈着他的腰,利用成长缓慢的优势,撒娇般地说。
  “听起来不错。”
  ……
  5:狂诗之炎(25)d
  “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是吗?”塞尔问,“所以我问你对‘这一切’执着的理由你根本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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